慕容複喜道“殿下是武林中的前輩英俠,自必一言九鼎,決無反悔。義父在上,孩兒磕頭。”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忽聽得門外有人大聲說道“非也,非也!此舉萬萬不可!”門帷一掀,一人大踏步走進屋來,正是包不同。
慕容複當即站起,臉色微變,轉過頭來,說道“包三哥有何話說?”
包不同道“公子爺是大燕國慕容氏堂堂皇裔,豈可改姓段氏?興複燕國的大業雖然艱難萬分,但咱們鞠躬儘瘁,竭力以赴。能成大事固然最好,若不成功,終究是世上堂堂正正的好漢子。公子爺要是拜這個人像不人、鬼不像鬼的家夥做義父,就算將來做得成皇帝,也不光采,何況一個姓慕容的要去當大理皇帝,當真是難上加難。”
慕容複聽他言語無禮,心下大怒,但包不同是他親信心腹,用人之際,不願直言斥責,淡淡的道“包三哥,有許多事情,你一時未能明白,以後我自當慢慢分說。”
包不同搖頭“非也,非也!公子爺,包不同雖蠢,你的用意卻能猜到一二。你隻不過想學韓信,暫忍一時胯下之辱,以備他日的飛黃騰達。你是想今日改姓段氏,日後掌到大權,再複姓慕容,甚至於將大理國的國號改為大燕;又或是發兵征宋伐遼,恢複大燕的舊疆故土。公子爺,你用心雖善,可是這麼一來,卻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不免於心有愧,為舉世所不齒。我說這皇帝嘛,不做也罷。”
慕容複心下怒極,大聲道“包三哥言重了,我又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了?”
包不同道“你投靠大理,日後再行反叛,那是不忠;你拜段延慶為父,孝於段氏,於慕容氏為不孝,孝於慕容,於段氏為不孝;你日後殘殺大理群臣,是為不仁,你……”
一句話尚未完,突然間波的一聲響,他背心正中已重重的中了一掌,隻聽得慕容複冷冷的“我賣友求榮,是為不義。”他這一掌使足陰柔內勁,打在包不同靈台、至陽兩處大穴之上,正是致命的掌力。包不同萬沒想到這個自己從小扶持長大的公子爺竟會忽施毒手,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倒地而死。
當包不同頂撞慕容複之時,鄧百川、公冶乾、風波惡三人站在門口傾聽,均覺包不同的言語雖略嫌過份,道理卻是甚正,忽見慕容複掌擊包不同,三人大吃一驚,一齊衝進。
風波惡抱住包不同身子,叫道“三哥,三哥,你怎麼了?”隻見包不同兩行清淚,從頰邊流將下來,一探他的鼻息,卻已停了呼吸,知他臨死之時,傷心已達到極點。風波惡大聲道“三哥,你雖沒有了氣息,想必仍要問一問公子爺‘為什麼下毒手殺我?’”說著轉過頭來,凝視慕容複,眼光中充滿了敵意。
鄧百川朗聲道“公子爺,包三弟說話向喜頂撞彆人,你從小便知。縱是他對公子爺言語無禮,失了上下之份,公子略加責備,也就是了,何以竟致取他性命?”
其實慕容複所惱恨者,倒不是包不同對他言語無禮,而是恨他直言無忌,竟然將自己心中的圖謀說了出來。這麼一來,段延慶多半便不肯收自己為義子,不肯傳位,就算立了自己為皇太子,也必布置部署,令自己興複大燕的圖謀難以得逞,情急之下,不得不下毒手,否則那頂唾手可得的皇冠,又要隨風而去了。他聽了風鄧二人的說話,心想“今日之事,勢在兩難,隻能得罪風鄧兩人,不能令延慶太子心頭起疑。”便道“包不同對我言語無禮,那有什麼乾係?他跟隨我多年,豈能為了幾句頂撞我的言語,便卻傷他性命?可是我一片赤誠,拜段殿下為父,他卻來挑撥離間我父子的情誼,這如何容得?”
風波惡大聲道“在公子爺心中,十餘年來跟著你出死入生的包不同,便萬萬及不上一個段延慶了?”慕容複道“風四哥不必生氣。我改投大理段氏,卻是全心全意,決無半分他念。包三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這才不得不下重手。”公冶乾冷冷的道“公子爺心意已決,再難挽回了?”慕容複道“不錯。”
鄧百川、公冶乾、風波惡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念相通,一齊點了點頭。
鄧百川朗聲道“公子爺,我兄弟四人雖非結義兄弟,卻是誓同生死,情若骨肉,公子爺是素來知道的。”慕容複長眉一挑,森然“鄧大哥要為包三哥報仇麼?三位便是齊上,慕容複何懼?”鄧百川長歎一聲,說道“我們向來是慕容氏的家臣,如何敢冒犯公子爺?古人言道合則留,不合則去。我們三人是不能再伺候公子了。君子絕交,不出惡聲,但願公子爺好自為之。”
慕容複眼見三人便要離己而去,心想此後得到大理,再無一名心腹,行事大大不方便,非挽留不可,便道“鄧大哥,公冶二哥,風四哥,你們深知我的為人,並不疑我將來會背判段氏,我對你們三人實無絲毫介蒂,卻又何必分手?當年家父待三位不錯,三位亦曾答允家父,儘心竭力的輔我,這麼撒手一去,豈不是違背了三位昔日的諾言麼?”
鄧百川麵色鐵青,說道“公子不提老先生的名字,倒也罷了;提起老先生來,這等認他人為父、改姓叛國的行徑,又如何對得住老先生?我們確曾向老先生立誓,此生決意儘心竭力,輔佐公子興複大燕、光大慕容氏之名,卻決不是輔佐公子去興旺大理、光大段氏的名頭。”這番話隻說得慕容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無言可答。
鄧百川、公冶乾、風波惡三人同時一揖到地,說道“拜彆公子!”風波惡將包不同的屍身抗在在肩上。三人出門大步而去,再不回頭。
慕容複乾笑數聲,向段延慶道“義務明鑒,這四人是孩兒的家臣,隨我多年,但孩兒為了忠於大理段氏,不惜親手殺其一人,逐其三人。孩兒孤身而入大理,足見忠心不二,絕無異誌。”
段延慶點頭道“好,好!甚妙。”
慕容複道“孩兒這就替義父解毒。”伸手入懷,取上個小瓷瓶出來,正要遞將出去,心中一動“我將他身上‘悲酥清風’之毒一解,從此再也不能要脅於他了。今後隻有多向他討好,不能跟他勾心鬥角。他最恨的是段譽那小子,我便交將這小子先行殺了。當下刷的一聲,長劍出鞘,說道“義父,孩子第一件功勞,便是將段譽這小子先行殺了,以絕段正淳的後嗣,教他非將皇位傳於義父不可。”
段譽心想“語嫣又變成了我的妹子,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一劍將我殺死,那是再好也沒有。”一來隻求速死,二來內息岔了,便欲抗拒,也是無力,隻有引頸就戮。
段正淳等見段譽提劍轉向段譽,儘皆失色。段夫人“啊”的一聲慘呼。
段延慶道“孩兒,你孝心殊為可嘉,但這小子太過可惡,多次得罪為父。他伯父、父親奪我皇位,害得我全身殘廢,形體不完,為父親要親手殺了這小賊,方泄我心頭之恨。”
慕容複道“是。”轉身要將長劍遞給段延慶,說道“啊喲,孩兒胡塗了,該當先替義父解毒才是。”當即還劍入鞘,又取出那個小瓷瓶來,一瞥之下,卻見段延慶眼中微孕得意之色,似在向旁人一人使眼色。慕容複順著他眼光瞧去,隻見段夫人微微點頭,臉上流露出感激和喜悅的神情。
慕容複一見之下,疑心登起,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段譽乃段延慶與段夫人所生,段延慶寧可舍卻自己性命,也不肯讓旁人傷及他這個寶貝兒子,至於皇位什麼了,更是身外之物。慕容複首先想到的是“莫非段延慶和段正淳暗中有什勾結?他們究竟是大理段氏一家,又是堂兄弟,常言道疏不言親,段家兄弟怎能把我這素無瓜葛的外人放在心上?”跟著又想“為今之計,唯有替延延慶立下幾件大功,以堅其信。”當下轉頭向段正淳道“鎮南王,你回到大理之後,有多久可接任皇位,做了皇帝之後,又隔多久再傳位於我義父?”
段正淳十分鄙薄其為人,冷冷的道“我皇兄內功深湛,精力充沛,少說也要做三十年皇帝。他傳位給我之後,我總得好好的乾一下,為民造福,少說也得做他三十年。六十年之後,我兒段譽也八十歲了,就算他隻做二十年皇帝,那是在八十年之後……”
慕容複斥道“胡說八道,哪能等得這麼久?限你一個月內登基為君,再過一個月,便禪位於延慶太子。”
段正淳於眼前情勢早已十分明白,段延慶與慕容複想把自己當做踏上大理皇位的階梯,隻有自己將皇位傳了給段延慶之後,他們才會殺害自己,此刻卻碰也不敢碰,若有敵人前來加害自己,他們還會極力保護,保段譽卻危險之極。他哈哈一笑,說道“我的皇位隻能傳給我兒段譽,要我提早傳位,倒是不妨,但要傳給旁人,卻是萬萬不能。”
慕容複怒道“好吧,我先將段譽這小子一劍殺了,你傳位給他的鬼魂吧!”說著刷的一聲,又將長劍抽了出來。
段正淳哈哈大笑,說道“你當我段正淳是什麼人?你殺了我兒子,難道我還甘心受你擺布?你要殺儘管殺,不妨將我們一夥人一起都殺了。”
慕容複一時躊躇難決,此刻要殺段譽,原隻一舉手之勞,但怕段正淳為了殺子之恨,當真豁出了性命不要,那時連段延慶的皇帝也做不成了。段延慶做不成皇帝,自己當然更與大理國的皇位沾不上半點邊。他手提長劍,劍鋒上青光幽幽,隻映得他雪白的臉龐泛一片慘綠之色,側頭向段延慶望去,要聽他示下。
段延慶道“這人性子倔強,倘若他就此自儘,咱們的大計便歸泡影。好吧,段譽這小子暫且不殺,既在咱們父子的掌中,便不怕他飛上天去。你將解藥給我再說。”
慕容複道“是!”但思“延慶太子適才向段夫人使這眼色,到底是什麼用意?這個疑團不解,便不該貿然給他解藥。可是若再拖延,定然惹他大大生氣,那便如何是好?”
恰好這時王夫人叫了起來“慕容複,你說第一個給舅媽解毒,怎麼新拜了個爹爹,便一心一意的去討好這醜八怪?可莫怪我把好聽的話罵出來,他人不像人……”
慕容複一聽,正中下懷,向段延慶陪笑道“義父,我舅母性子剛強,要是言語中得罪了你老人家,還請擔代一二。免得她又再出言不遜,孩兒這就先給舅母解毒,然後立即給義父化解。”說著便將瓷瓶遞到王夫人鼻端。
王夫人隻聞到一股惡臭,衝鼻欲嘔,正欲喝罵,卻覺四肢勁力漸複,當下眼光不住在段正淳、段夫人、以及秦阮甘三女臉上轉來轉去,突然間醋意不可抑製,大聲道“複兒,快把這四個賊女人都給我殺了。”
慕容複心念一動“舅母曾說,段正淳性子剛強,決不屈服於威脅之下,但對他的妻子、情婦,卻瞧得比自己性命還重。我何不便以此要脅?”當即提劍走到阮星竹身前,轉頭向段正淳道“鎮南王,我舅母叫我殺了她,你意下如何?”
段正淳心中萬分焦急,卻實是無計可施,隻得向王夫人道“阿蘿,以後你要我如何,我便即如何,一切聽你吩咐便了。難道你我之間,定要結下終身不解的仇怨?你叫人殺了我的女人,難道我以後還有好心對你?”
王夫人雖然醋心甚重,但想段正淳的話倒也不錯,過去十多年來於他的負心薄幸,恨之入骨,以致見到了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都要殺之而後快,但此刻一見到了他麵,重修舊好之心便與時俱增,說道“好甥兒,且慢動手,待我想一想再說。”
慕容複道“鎮南王,隻須你答允傳位於延慶太子,你所有的正妃側妃,我一概替你保全,決不讓人傷害她們一根寒毛。”段正淳嘿嘿冷笑,不予理睬。
慕容複尋思“此人風流之名,天下知聞,顯然是個不愛江山愛美人之徒。要他答允傳位也隻有從他的女人身上著手。”提起長劍,劍尖指著阮星竹的胸口,說道“鎮南王,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行事一言而決。隻消你點頭答允,我立時替大夥兒解開迷藥,在下設宴陪罪,化敵為友,豈非大大的美事?倘若你真的不允,我這一劍隻好刺下去了。”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隻見她那雙嫵媚靈動的妙目中流露出恐懼之色,心下甚是憐惜,但想“我答允一句本來也不打緊,大理皇位,又怎及得上竹妹?但這奸賊為了討好延慶太子,立時便會將我譽兒殺了。”他不忍再看,側過頭去。
慕容複叫道“我數一、二、三,你再不點頭,莫怪慕容複手下無情。”拖長了聲音叫道“一——二——”段正淳回過頭來,向阮星竹望去,臉上萬般柔情,卻實是無可奈何。慕容複叫道“三——,鎮南王,你當真不答允?”段正淳心中,隻是想著當年和阮星竹初會時的旖旎情景,突聽“啊”的一聲慘呼,慕容複的長劍已刺入了她胸中。
王夫人見段正淳臉上肌肉扭動,似是身受劇痛,顯然這一劍比刺入他自己的身體還更難過,叫道“快,快救活她,我又沒叫你真的殺她,隻不過要嚇嚇這沒良心的家夥而已。”
慕容複搖搖頭,心想“反正是已結下深仇,多殺一人,少殺一人,又有什麼分彆?”劍尖指住秦紅棉胸口,喝道“鎮南王,枉為江湖上說你多情多義,你卻不肯說一句話來救你情人的性命!一、二、三!這“三”字一出口,嗤的一聲,又將秦紅棉殺了。
這時甘寶寶已嚇得麵無人色,但強自鎮定,朗聲道“你要殺便殺,可不能要脅鎮南王什麼。我是鐘萬仇的妻子,跟鎮南王又能什麼乾係?沒的玷辱了我萬仇穀鐘家的聲名。”
慕容複冷笑一聲,說道“誰不知段正淳兼收並蓄,是閨女也好,孀婦也好,有夫之婦也好,一般的來者不拒。”幾聲喝問,又將甘寶寶殺了。
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她平素雖然殺人不眨眼,但見慕容複在頃刻之間,連殺段正淳的三個情人,不由得一顆心突突亂跳,哪裡還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觸,實想像不出此刻他臉色已是何等模樣。
卻聽得段正淳柔聲道“阿蘿,你跟我相好一場,畢竟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思。天下這許多女人之中,我便隻愛你一個,我雖拈花惹草,都隻逢場做戲而已,那些女子又怎真的放在我心上?你外甥殺了我三個相好,那有什麼打緊,隻須他不來傷你,我便放心了。”他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溫柔,但王夫人聽在耳裡,卻是害怕無比,知道段正淳恨極了她,要挑撥慕容複來殺她,叫道“好甥兒,你可莫信他的話。”
慕容複將信將疑,長劍劍尖卻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胸口,劍尖上鮮血一滴滴的落上她衣襟下擺。
王夫人素知這外甥心狠手辣,為了遂其登基為君的大願,哪裡顧得什麼舅母不舅母?隻要段正淳繼續故意顯得對自己十分愛惜,那麼慕容複定然會以自己的性命相脅,不禁顫聲道“段郎,段郎!難道你真的恨我入骨,想害死我嗎?”
段正淳見到她目中懼色、臉上戚容,想到昔年和她一番的恩情,登時心腸軟了,破口罵道“你這賊虔婆,豬油蒙了心,卻去喝那陳年舊醋害得我三個心愛的女人都死於非命,我手足若得了自由,非將你千萬萬剮不可。慕容複,快一劍刺過去了啊,為什麼不將這臭婆娘殺了?”他知道罵得越厲害,慕容複越是不會殺他舅母。
王夫人心中明白,段正淳先前假意對自己傾心相愛,是要引慕容得來殺了自己,為阮星竹、秦紅棉、甘寶寶三人報仇,現下改口斥罵,已是原怒了自己。可是她十餘年來對段正淳朝思暮想,突然與情郎重會,心神早已大亂,眼見三個女子屍橫就地,一柄血淋淋的長劍對著自己胸口,突然間胸中一片茫然。但聽得段正淳破口斥罵,什麼“賊虔婆”、“臭婆娘”都罵了出來,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輕憐密愛,實是霄壤之彆,忍不住珠淚滾滾而下,說道“段郎,你從前對我說過什麼話,莫非都忘記了?你怎麼半點也不將我放在心上了?段郎,我可仍是一片癡心對你。咱倆分彆了這許多年,好容易盼得重見。你……你怎麼一句好話也不對我說?我給你生的女兒語嫣,你見過她沒有?你喜歡不喜歡她?”
段正淳暗暗吃驚“阿蘿這可有點神智不清啦,我倘若吐露了半點重念舊情的言語,你還有性命麼?”當即厲聲喝道“你害死了我三個心愛的女子,我恨你入骨。十幾年前,咱們早就已一刀兩斷,情斷意絕,現下我更恨不得重重喝你幾腳,方消心頭之氣。”
王夫人泣道“段郎,段郎!”突然向前一撲,往身前的劍尖撞了過去。
慕容複一時拿不定主意,想將長劍撤回,又不想撤,微一遲疑間,長劍已刺入王夫人胸膛。慕容複縮手拔劍,鮮血從王夫人胸口直噴出來。
王夫人顫聲道“段郎,你真的這般恨我麼?”
段正淳眼見這劍深中要害,她再難活命,忍不住兩道眼淚流下麵頰,哽咽道“阿蘿,我這般罵你,是為了想救你性命。今日重會,我真是說不出的歡喜。我怎會恨你?我對你的心意,永如當年送你一朵曼陀花之日。”
王夫人嘴角邊露出微笑,低聲道“那就好了,我原……原知在你心中,永遠有我這個人,永遠撇不下我。我也是一樣,永遠撇下不你……你曾答允我,咱倆將來要到大理無量山中,我小時候跟媽媽一起住過的山洞裡去,你和我從此在洞裡雙宿雙飛,再也不出來。你還記得嗎?”段正淳道“阿蘿,我自然記得,咱們明兒就去,去瞧瞧你媽媽的玉像。”王夫人滿臉喜色,低聲道“那……那真好……那塊石壁上,有一把寶劍的影子,紅紅綠綠的,真好看,你瞧,你瞧,你見到嗎……”聲音漸說漸低,頭一側,就此死去。
慕容複冷冷的道“鎮南王,你心愛的女子,一個個都為你而死,難道最後連你的原配王妃,你也要死麼?”說著將劍尖慢慢指向段夫人胸口。
段譽躺在地下,耳聽阮星竹、秦紅棉、甘寶寶、王夫人一個個命喪慕容複劍底,王夫人說到無量山石洞、玉像、石壁劍影什麼的,雖然聽在耳裡,全沒餘暇去細想,隻聽段譽又以母親的性命威脅父親,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叫“不可傷我媽媽!不可傷我媽媽!”但他口中塞了麻核,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隻有出力掙紮,但全身內息壅塞,連分毫位置也無法移動。
隻聽得慕容複厲聲道“鎮南王,我再數一、二、三,你如仍然不允將皇位傳給延慶太子,你的王妃可就給你害死了。”段譽大叫“休得傷我媽媽!”隱隱又聽得段延慶道“且慢動手,此事須得從長計議。”慕容複道“義父,此事乾係重大,鎮南王如不允傳位於你,咱們全盤大計,儘數落空。一——”
段正淳道“你要我答允,須得依我一件事。”慕容複道“答允便答允,不答允便不答允,我可不中你緩兵之計,二——,怎麼樣?”段正淳長歎一聲,說道“我一生作孽多端,大夥兒死在一起,倒也是死得其所。”慕容複道“那你是不答允了?三——”
慕容複這“三”字一出口,隻見段正淳轉過了頭,不加理睬,正要挺劍向段夫人胸口刺去,隻聽得段延慶喝道“且慢!”
慕容複微一遲疑,轉頭向段延慶瞧去,突然見段譽從地下彈了起來,舉頭向自己小腹撞來。慕容複側身避開,驚詫義集“這小子既受‘醉人蜂’之刺,又受‘悲酥清風’之毒,雙重迷毒之下,怎地會跳將起來?”
原來段譽初時想到王語嫣又是自己的妹子,心中愁苦,內息岔了經脈,待得聽到慕容複要殺他母親,登時將王語嫣之事拋在一旁,也不去念及自己是否走火入魔,內息便自然而然的歸入正道。凡人修習內功,乃是心中存想,令內息循著經脈巡行,走火入魔之後,拚命想將入了岐路的內路拉回,心念所注,自不免始終是岔路上的經脈,越是焦急,內息在岐路中走得越遠。待得他心中所關注的隻是母親的安危,內息不受意念乾擾,立時便循著人身原來的途徑運行。他聽到慕容複呼出“三”字,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縛之中,急躍而起,循聲向段譽撞去,居然身子得能活動。段譽一撞不中,肩頭重重撞上桌緣,雙手使力一錚,捆縛在手上的牛筋立時崩斷。
他雙手脫縛,隻聽慕容複罵道“好小子!”當即一指點出,使出六脈神劍中的“商陽劍”,向慕容複刺去。慕容複側身避開,還劍刺去。段譽眼上蓋了黑布,口中塞了麻核,說不出話倒也罷了,卻瞧不見慕容複身在何處,忙亂之中,也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雙手亂揮亂舞,生恐迫近去危害母親。
慕容複心想“此人脫縛,非同小可,須得乘他雙眼未能見物之前殺了他。”當即一招“大江東去”,長劍平平向段譽胸口刺去。
段譽雙手正自亂刺亂指,待聽得金刃破風之聲,急忙閃避,撲的一聲,長劍劍尖已刺入他肩頭。段譽吃痛,縱身躍起,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鳩摩智的深厚內力,輕輕一縱,便高達丈許,砰的一聲,腦袋重重在屋梁一撞,他身在半空,尋思“我眼睛不能見物,隻有他能殺我,我卻不能殺他,那便如何是好?他殺了我不打緊,我可不能相救媽媽和爹爹了。”雙腳用力一錚,拍的一聲響,捆在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斷。
段譽心中一喜“妙極!那日在磨坊之中,他假扮西夏國的什麼李將軍,我用‘淩波微步’閃避,他就沒能殺到我。”左足一著地,便即斜跨半步,身子微側,已避過慕容複刺來的一劍,其間相去隻是數寸。段譽、段正淳、段王妃三人但見青光閃閃的長劍劍鋒在他肚子外平平掠過,凶險無比,儘皆嚇得呆了,又見他這一避身法的巧妙實是難以形容。這也真是湊巧,況若他眼能見物,不使“淩波微步”,以他一竅不通的武功,絕難避過慕容複如此淩厲毒辣的一劍。
慕容複一劍快似一劍,卻始終刺不到段譽身上,他既感焦躁,複又羞慚,見段譽台終不將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不知段譽情急之下心中胡塗,還道他是有意賣弄,不將自己放在眼內,心想“我連一個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過,還有什麼顏麵偷生於人世之間?”他雙眼如要冒將出火來,青光閃閃,一柄長劍使得猶似一個大青球,在廳堂上滾來滾去,霎時間將段譽裹在劍圈之中,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殺著。
段延慶、段正淳、段夫人、範驊、華赫艮、崔百泉等人為劍氣所逼,隻覺寒氣襲人,頭上臉上毛發簌簌而落,衣袖衣襟也紛紛化為碎片。
段譽在劍圈中左上右落,衣歪西斜,卻如庭院閒步一般,慕容複鋒利的長劍竟連衣帶也沒削下他一片。可是段譽步履雖舒,心中卻是十分焦急“我隻守不攻,眼睛又瞧一見,倘若他一劍向我媽媽爹爹刺去,那便如何是好?”
慕容複情知隻有段譽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倒不在乎是否能殺得了段夫人,眼見百餘劍刺出,始終無法傷到對方,心想“這小子善於‘暗器聽風’之術,聽聲閃避,我改使‘柳絮劍法’,輕飄飄的沒有聲響,諒來這小子便避不了。”陡地劍法一變,一劍緩緩刺出。殊不知段譽這“淩波微步”乃是自己走自己的,渾不理會敵手如何出招,對方劍招聲帶隆隆風雷也好,悄沒聲息也好,於他全不相乾。
以段延慶這般高明的見識,本可看破其中訣竅,但關心則亂,見慕容複劍招拖緩,隱去了兵刃上的刺風之聲,心下吃了一驚,嘶啞著噪子道“孩兒,你快快將段譽這小子殺了。若是他將眼上的黑布拉去,隻怕你我都要死在他的手下。”
慕容複一怔,心道“你好胡塗,這是提醒他麼?”
果然是一言驚醒夢中人,段譽一呆之下,隨即伸手扯開眼上黑布,突然間眼前一亮,耀眼生花,一柄冷森森的長劍刺向自己麵門。他既不會武功,更乏應變之能,一驚之下,登時亂了腳步,嗤的一聲響,左腿中劍,摔倒在地。
慕容複大喜,挺劍刺落。段譽側臥於地,還了一劍“少澤劍”。段譽忙後躍避開。段譽腿上雖鮮血泉湧,六脈神劍卻使得氣勢縱橫,頃刻間慕容複左支右絀,狼狽萬狀。
當日在少室山上,慕容複便已不是段譽敵手,此時段譽得了鳩摩智的深厚內功,六脈神劍使將出來更加威力難當。數招之間,使聽得錚的一聲輕響,慕容複長劍脫手,那劍直飛上去,插入屋梁。跟著波的一聲,慕容複肩頭為劍氣所傷,他知道再逗留片刻,立將為段譽所殺,大叫一聲,從窗子中跳了出去,飛奔而逃。
段譽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叫道“媽,爹爹,沒受傷吧?”段夫人道“快撕下衣襟,裹住傷口。”段譽道“不要緊。”從王夫人屍體的手中取過小瓷瓶,先給父親與母親聞了,解開迷毒。又依父親指點,以內力解開父母身上被封的重穴。段夫人當即替段譽包紮傷口。
段正淳縱起身來,拔下了梁上的長劍,這劍鋒上沾染著阮星竹、秦紅棉、甘寶寶、王夫人四個女子鮮血,每一個都曾和他有過白頭之約,肌膚之親。段正淳雖然秉性風流,用情不專,但當和每一個女子熱戀之際,卻也是一片至誠,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掏出來,將肉割下來給了對方。眼看四個女子屍橫就地,王夫人的頭擱在秦紅棉的腿上,甘寶寶的身子橫架在阮星竹的小腹,四個女子生前個個曾為自己嘗儘相思之苦,心傷腸斷,歡少憂多,到頭來又為自己而死於非命。當阮星竹為慕容複所殺之時,段正淳已決心殉情,此刻更無他念,心想譽兒已長大成人,文武雙全,大理國不愁無英主明君,我更有什麼放不下心的?回頭向段夫人道“夫人,我對你不起。在我心中,這些女子和你一樣,個個是我心肝寶貝,我愛她們是真,愛你也是一樣的真誠!”
段夫人叫道“淳哥,你……你不可……”和身向他撲將過去。
段譽適才為了救母,一鼓氣地和慕容複相鬥,待得慕容複跳窗逃走,他驚魂略定,突然想起“我剛剛走火入魔,怎麼忽然好了?”一凜之下,全身癱軟,慢慢地縮成一團,一時間再也站立不起來。
但聽得段夫人一聲慘呼,段正淳已將劍尖插入自己胸膛。段夫人忙伸手拔出長劍,左手按住他的傷口,哭道“淳哥,淳哥,你便有一千個,一萬個女人,我也是一般愛你。我有時心中想不開,生你的氣,可是……那是從前的事了……那也正是為了愛你……”但段正淳這一劍對準了自己心臟刺入,劍到氣絕,已聽不見她的話了。
段夫人回過長劍,待要刺入自己胸膛,隻聽得段譽叫道“媽,媽!”一來劍刃太長,二來分了心,劍尖略偏,竟然刺入了小腹。
段譽見父親母親同時挺劍自儘,隻嚇得魂飛天外,兩條腿猶似灌滿了醋,又酸又麻,再也無力行走,雙手著地,爬將過去,叫道“媽媽,爹爹,你……你們……”段夫人道“孩兒,爹和媽都去了,你……你好好照料自己……”段譽哭道“媽,媽,你不能死,不能死,爹爹叱?他……他怎麼了?”伸手摟住了母親的頭頸,想要替她拔出長劍,深恐一拔之下反而害她死得快些,卻又不敢。段夫人道“你要學你伯父,做一個好皇帝……”
忽聽得段延慶說道“快拿解藥給我聞,我來救你母親。”段譽大怒,喝道“都是你這奸賊,捉了我爹爹來,害得他死於非命。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霍的站起,搶起地下一根鋼杖,便要向段延慶間上劈落。段夫人尖聲叫道“不可!”
段譽一怔,回頭道“媽,這人是咱們大對頭,孩兒要為你和爹爹報仇。”段夫人仍是尖聲叫道“不可!你……你不能犯這大罪!”段譽滿腹疑團,問道“我……我不能……犯這大罪?”他咬一咬牙,喝道“非殺了這奸賊不可。”又舉起了鋼仗。段夫人道“你俯下頭來,我跟你說。”
段譽低頭將耳湊到她的唇邊,隻聽得母親輕輕說道“孩兒,這個段延慶,才是你真正的父親。你爹爹對不起我,我在惱怒之下,也做了一件對不起他的事。後來便生了你。你爹爹不知道,一直以為你是人的兒子,其實不是的。你爹爹並不是你真的爹爹,這個人才是,你千萬不能傷害他,否則……否則便是犯這殺父的大罪。我從來沒喜歡過這個人,但是……但是不能累你犯罪,害你將來死了之後,墮入阿鼻地獄,到不得西方極樂世界。我……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以免壞了你爹爹的名頭,可是沒有法子,不得不說……”
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之間,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紛至遝來,正如霹靂般一個接著一個,隻將段譽驚得目瞪口呆。他抱著母親的身子,叫道“媽,媽,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段延慶道“快給解藥,我好救你媽。”段譽眼見母親吐氣越來越是微弱,當下更無餘暇多想,拾起地下的小瓷瓶,去給段延慶解毒。
段延慶勁力一複,立即拾起鋼杖,嗤嗤嗤嗤數響,點了段夫人傷口處四周的穴道。段夫人搖了搖頭,道“你不能再碰一碰我的身子。”對段譽道“孩兒,我還有話跟你說。”段譽又俯身過去。
段夫人輕聲道“我這個人和你爹爹雖是同姓同輩,卻算不得是什麼兄弟。你爹爹的那些女兒,什麼王姑娘哪、王姑娘哪、鐘姑娘哪,你愛哪一個便可娶哪個……他們大宋或許不行,什麼同姓不婚。咱們大理可不管這麼一套,隻要不是親兄妹就是了。這許多姑娘,你便一起都娶了,那也好得很。你……你喜歡不喜歡?”
段譽淚水滾滾而下,哪裡還想得喜歡還是不喜歡。
段夫人歎了口氣,說道“乖孩子,可惜我沒能親眼見到你身穿龍袍,坐在皇帝的寶座上,做一個乖乖的……乖乖的小皇帝,不過我知道,你一定會很乖的……”突然伸手在劍柄上一按,劍刃透體而過。
段譽大叫“媽媽!”撲在她身上,但見母親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邊兀自帶著微笑。
段譽叫道“媽媽!”突覺背上微微一麻,跟著腰間、腿上、肩膀幾處大穴都給人點中了。一個細細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是你的父親段延慶,為了顧全鎮南王的顏麵,我此刻是以‘傳音入密’之術與你說話。你母親的話,你都聽見了?”段夫人向兒子所說的最後兩段話,聲音雖輕,但其時段延慶身上迷毒已解,內勁恢複,已一一聽在耳中,知道段夫人已向兒子泄露了他出身的秘密。
段譽叫道“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隻要我自己的爹爹、媽媽。”他說我隻要自己的“爹爹、媽媽”,其實便是承認已聽到了母親的話。
段延慶大怒,說道“難道你不認我?”段譽叫道“不認,不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段延慶低聲道“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要殺你易如反掌。何況你確是我的兒子,你不認生身之父,豈非大大的不孝?”
段譽無言可答,明知母親說的話不假,但二十餘年來叫段正淳為爹爹,他對自己一直慈愛有加,怎忍去認一個毫不相乾的人為父?何況父母之死,可說是為段延慶所害,要自己認仇為父,更是萬萬不可。他咬牙道“你要殺便殺,我可永遠不會認你。”
段延慶又是氣惱,又是失望,心想“我雖有兒子,但兒子不認我為父,怎如是沒有兒子。”霎時間凶性大發,提起鋼仗,便向段譽背上戳將下去,仗端剛要碰到他背心衣衫,不由得心中一軟,一聲長歎,心道“我吃了一輩子苦,在這世上更無親人,好容易有了個兒子,怎麼又忍心親手將他殺了?他認我也罷,不認我也罷,終究是我的兒子。”轉念又想“段正淳已死,我也已無法跟段正明再爭了。可是大理國的皇位,卻終於又回入我兒子的手中。我雖不做皇帝,卻也如做皇帝一般,一番心願總算是得償了。”
段譽叫道“你不殺我,為什麼不快快下手?”
段延慶拍開了他被封的穴道,仍以“傳音入密”之術說道“我不殺我自己的兒子!你既不認我,大可用六脈神劍來殺我,為段正淳和你母親報仇。”說著挺起了胸膛,靜候段譽下手。這時他心中又滿是自傷自憐之情,自從當年身受重傷,這心情便充滿胸臆,一直以多為惡行來加發泄,此刻但覺自己一生一無所成,索性死在自己兒子手下,倒也一了百了。
段譽伸左手拭了拭眼淚,心下一片茫然,想要以六脈神劍殺了眼前這個元凶巨惡,為父母報仇,但母親言之鑿鑿,說這個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卻又如何能夠下手?
段延慶等了半晌,見段譽舉起了手又放下,放下了又舉起,始終打不定主意,森然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出手便出手,又有何懼?”
段譽一咬牙,縮回了手,說道“媽媽不會騙我,我不殺你。”
段延慶大喜,哈哈大笑,知道兒子終於是認了自己為父,不由得心花怒放,雙杖點地,飄然而去,對暈倒在地的雲中鶴竟不加一瞥。
段譽心中存著萬一之念,又去搭父親和母親的脈搏,探他二人的鼻息,終於知道確已沒有回生之望,撲倒在地,痛哭起來。
哭了良久,忽聽得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段公子節哀。我們救應來遲,當真是罪該萬死。”段譽轉過身來,隻見門口站著七八個女子,為首兩個一般的相貌,認得是虛竹手下靈鷲宮四女中的兩個,卻不知她們是梅蘭竹菊中的哪兩姝。他臉上淚水縱橫,兀自嗚咽,哭道“我爹爹、媽媽,都給人害死了!”
靈鷲四女中到來的是竹劍、菊劍,竹劍說道“段公子,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將有危難,命婢子率領人手,趕來救援,不幸還是慢了一步。”菊劍道“王語嫣姑娘等人被囚在地牢之中,已然救出,安好無恙,請公子放心。”
忽聽得遠遠傳來一陣噓噓的哨子之聲,竹劍道“梅姐和蘭姐都來了!”過不多時,馬蹄聲響,十餘人騎馬奔到屋前,當先二人正是梅劍、蘭劍。二女快步衝進屋來,見滿地都是屍骸,不住頓足,連叫“啊喲!啊喲!”
梅劍向段譽行去禮去,說道“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說道有一件事,當真是萬分對不起公子,卻也是無可奈何。我主人食言而肥,愧對公子,隻有請公子原諒。”
段譽也不知她說的是什麼事,哽咽道“咱們是金蘭兄弟,那還分什麼彼此?我爹爹、媽媽都死了,我還去管什麼閒事?”
這時範驊、華赫艮、傅思歸、崔百錄、過彥之五人已聞了解藥,身上被點的穴道也已解開。華赫艮見雲中鶴兀自躺在地下,怒從心起,一刀砍下,“窮凶極惡”雲中鶴登時身首分離。範、華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婦的遺體下拜,大放悲聲。
次日清晨,範驊等分彆出外采購棺木。到得午間,靈鷲宮朱天部諸女陪同王語嫣、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鐘靈等到來。他們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後,昏昏沉沉,迄未生醒。
當下段譽、範驊等將死者分彆入殮,該處已是大理國國境,範驊向鄰近州縣傳下號令,各州官、縣官聽得皇太弟鎮南王夫婦居然在自己轄境中“暴病身亡”,隻嚇得目瞪口呆,險些暈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務,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幸好範司馬倒也沒如何斥責,當下手忙腳亂的糾集人夫,運送鎮南王夫婦等人的靈柩。靈鷲諸女唯恐途中再有變卦,直將段譽送到大理國京城。王語嫣、巴天石等在途中開始醒轉。
鎮南王薨於道路、世子扶靈歸國的訊息,早已傳筆記大理京城。鎮南王有功於國,甚得民心,眾官百姓迎出十餘裡外,城內城外,悲聲不絕。段譽、範驊、華赫艮、巴天石等當即入宮,向皇上稟報鎮南王遙死因。王語嫣、梅劍等一行人,由朱丹臣招待在賓飽居住。
段譽來到宮中,隻見段正明兩眼見哭得紅腫,正待拜倒,段正明叫道“孩子,怎……怎會如此?”張臂抱住了他。伯侄二人,摟在一起。
段譽毫不隱瞞,將途中經曆一一稟明,連段夫人的言語也無半句遺漏,說罷又拜,泣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兒的親生之父,孩兒便是孽種,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
段正明心驚之餘,連歎“冤孽、冤孽!”伸手扶起段譽,說道“孩兒,此中緣由,世上唯你和段延慶二人得知,你原本不須向我稟明,但你竟然直言無隱,足見坦誠,我與你爹爹均無子嗣,彆說你本就姓段,就算不是姓段,我也決意立你為嗣,我這皇位,本來是延慶太子的,我竅居其位數十年,心中常自慚愧,上天如此安排,當真再好也沒有。”說著伸手除下頭上黃緞便帽,頭上已剃光了頭發,頂門上燒著十二點香疤。
段譽吃了一驚,叫道“伯父,你……”段正明道“那日在天龍寺抵禦鳩摩智,師父便已為我剃度傳戒,此事你所親見。”段譽道“是。”段正明說道“我身入佛門,便當傳位於你父。隻因其時你父身在中原,國不可一日無君,我才不得不秉承師父之命,暫攝帝位。你父不幸身亡於道路之間,今日我便傳位於佻。”
段譽驚訝更甚,說道“孩兒年輕識淺,如何能當大位?何況孩兒身世難明,孩兒……我……還是循跡山林……”
段正明喝道“身世之事,從今再也休提。你父、你母待你如何?”
段譽嗚咽道“親恩深重,如海如山。”
段正明道“這就是了,你若想報答親恩,便當保全他們的令名。做皇帝嗎,你隻段牢記兩件事,第一是愛民,第二是納諫。你天性仁厚,對百姓是不會暴虐的。隻是將來年紀漸老之時,千萬不可自恃聰明,於國事妄作更張,更不可對鄰國擅動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