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老者仿佛進入了一種癡狂狀態，他從一排石碑轉到另一排石碑，他的寬服大袖在石碑間飛旋，他時而精細地撫摸這塊石碑光滑的表麵嘿嘿癡笑，時而憤懣地拍打另一塊殘破石碑的斷麵老淚縱橫，他的笑聲在石碑間回蕩，他的哭泣在石碑上碰撞。
關玉竹驚恐地抓住查柳兒的膀子，查柳兒憐憫地看著在碑林間穿行的老者。查柳兒從老者的行為上看到了執著，看到了沉迷，看到了摯愛。最後，老者趴在一塊斷碑上痛哭起來。查柳兒慢慢地走過去，把手輕輕地放到老者聳動的肩膀上。老者抬起頭，摸著那塊斷碑說“這都是打仗造的孽。民國十五年，鎮嵩軍包圍西安城，瘋狂炮擊城內軍民，死傷狼藉，一顆炮彈就落在這塊碑上，過後我來數了數，竟然炸壞了十五塊碑。整整十五塊啊，那可都是五代時期的寶貝呀！辛亥年間，八月十五殺韃子，無辜的碑石又遭劫難，看看這塊，還有這塊，全是槍子兒鑽的窟窿。還有滿城，八十多間廟宇一天功夫就連同廟宇裡的碑刻化為廢墟。”
查柳兒急問老者“老先生，你說什麼？滿城？是不是旗人住的滿城？”
“是呀。你？”老者上上下下端詳著查柳兒，突然，他壓低聲音問，“太太是旗人？”
“是呀。”查柳兒點頭。
“你是東北軍的家眷？”老者又問。
“是呀，咋地啦？”
“嗨——”老者長歎一聲，說，“倒退二十多年，你要說你是旗人可就要引來殺身之禍了。”
“老先生，你給我講講滿城的事吧。”查柳兒懇求老者。
“看你是旗人的份上就給你講講吧。西安滿城是順治六年建起來的。當時的滿城大呀，差不多占了西安古城的一半。滿城的東牆就是現在從東門到東北角的城牆，北牆從城牆東北角一直到北門，南牆自鐘樓東南角起沿東大街南邊直抵東門南，北牆從鐘樓東北角起沿北大街直到北門。裡麵住了五千鐵騎馬甲，連帶家屬，得有三萬多人。
我年輕的時候在滿城大鐵旗杆廟裡刻碑，住過兩年多，大街小巷我都熟悉。滿城街道修的整齊劃一，橫平豎直，東西大街有五條，南北向有三條大街。滿城內的大街多，小巷更多，彆看小巷短小、密集，但卻排列嚴整有序，並且各小巷的命名都和兵營的方位、次序相對應，在八旗校場的東麵，從北到南分彆有西一巷到西十巷，和西道巷對應的有東一巷至東九巷，在往東邊東有一條巷到六條巷。這部分用數字命名的小巷住宅主要是兵營。圍繞著八旗校場和兵營四周直到四麵城牆順城馬道是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鑲藍旗等等八旗民宅，每旗占一個方陣。”老者蹲在地上，邊說邊用一塊石頭在地上畫，四邊城牆，城牆內縱橫交織的五條東西向大街和三條南北向大街，一排排軍營小巷，一個個旗民方陣畫得清清楚楚，不一會兒地上就出現了一張西安滿城的平麵圖。
然後，老者又在空白的西半部分畫上了八旗校場，將軍署，右翼署，左翼署等處衙門。他繼續講解道“八旗校場是由明朝秦王府磚城改築的，有四座門，各門上均建有雙層高大門樓。教場上築有演武廳高台一座，居高臨下指揮滿城裡的五千軍馬每日早起在校場練操，練騎馬射箭和列陣衝鋒。每月上、中、下三旬，還要集體操演。
滿人信神，滿城內光廟宇就建有八十多座，最著名的大鐵旗杆廟是關帝廟，建築規模宏大，殿宇巍峨，山門前立一對大鐵旗杆，杆高五丈，上有連升三級鐵鬥鐵旗，旗杆後邊有兩個大石獅子。大鐵旗杆廟又作為考秀才的考場，是滿城內最宏大的一座古廟。在清朝興盛時期，滿城寺廟每年六月間要舉辦“香火會”。香火會用兩個大銅鑼開場，引鑼敲得“當當”響，應鑼敲得“嘡嘡嘡”。會長手捧香盤，逢廟進香。信徒製備各色長柄大傘，排列隊伍，魚貫而行。持傘遊行的人都是棒小夥子，有的頭上梳著大辮子，還有的頭上留著孩兒發，身上衣褲上下一色，足蹬抓地虎靴子，所持的傘也是多種多樣，紅、黃、藍、紫、綠啥顏色都有，都是用絲織品綢緞料做成的，五花八門光彩悅目，每逢香火會，舉城歡慶，人頭攢動，聲勢浩大。”
老者邊說邊畫完了滿城平麵圖，石子一扔感歎道“多興盛的一座滿城啊，可憐三萬生靈呀，一天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