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他換了一張紙,寫下了幾句新的歌詞“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他放下筆,仰望明月。現在明月裡折射出的是他自己的家鄉,幾壟薄田,一間茅舍。他真真切切地看見茅舍裡年邁的雙親,父親帶著老花鏡在油燈下寫字,母親盤腿坐在炕上納鞋底。他的眼睛濕潤了,一種傷感在心裡油然而生。他拿起筆,一筆一劃地寫道“那裡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寫完這句之後,張寒暉的目光,落到書桌上那份東北軍為紀念“九一八”事變五周年出版的專刊《東望》,專刊封麵上是東北軍將領王以哲軍長的題詞“我們何時能返那美麗的田園?何時能慰我們的祖宗於地下,又何時能救我親愛的父老兄弟姐妹於水火之中。”
“九一八,九一八,”張寒暉嘴裡反複念叨著這個詞,他想起穀雨兒的大眼睛,她好像又在問他“先生,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看爺爺?”他想起他在西安街頭看到的淒慘景象那些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的東北難民,有的扶老攜幼在寒風中顫抖,有的在救濟所門外龜縮成一團等待收容,有的沿路乞討,有的甚至淪為娼妓……
他滿懷悲痛地奮筆疾書寫出後麵幾句歌詞“‘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拋棄那無儘的寶藏,流浪!流浪!整日價在關內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儘的寶藏?爹娘啊,爹娘啊,什麼時候,才能歡聚在一堂?!”寫完最後一句,他不能自已地趴在桌上痛哭失聲。
在譜曲的時候,穀雨兒淒涼的歌聲始終在他耳邊繚繞,他仿佛又聽到了家鄉定州秧歌的大悲調,那悲痛欲絕的哭泣,那哀怨淒涼的傾訴,悲痛欲絕時撕心裂肺,哀怨淒涼時婉轉壓抑。他意識到這正是他苦苦尋找的旋律,他的筆飛快地在紙上飛舞……一首新的流亡歌曲誕生了,他給這首歌曲起名叫《鬆花江上》。
第二天,張寒暉就在競存小學組織教師、學生成立了一個抗日宣傳隊,他還專門從東望小學請來關若雲作為領唱。節目很快排練好了,決定於“九一八”國恥日在東望小學公演。
是日,東望小學操場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其中部分觀眾是東北軍及其眷屬,但絕大部分都是附近的本地市民,這大大地出乎張寒暉的預料。東北軍進入古城之後,與民爭食,引起物價上漲,一些官兵還為租房,為看戲,為買東西等等事情,時不時地和市民發生爭執甚至武力相向,市民頗有怨言,在本地人中引發了敵對情緒。有識之士為此十分焦慮,千方百計化解矛盾,但收效甚微。
抗戰時期西安城裡人活得艱難,特彆是那些扛包的、吆車的、出力的下苦人,扛一天活回家能吃上放了辣椒麵子的苞穀麵攪團,把人喝得滿頭大汗,就已經是最大的受活了。逢上年節包餃子,二兩肉三斤紅蘿卜拌餡,讓眼窩解個饞,看在眼裡是鮮紅的肉餡,吃到嘴裡全都是蘿卜味兒。日子過得這般怬惶,娛樂就更談不上咧,阿房宮的電影,易俗社的秦腔倒好,票貴得憎慫,買不起;開元寺、江南旅社晚上豔幟高挑,國色天香,那是人家達官貴人去的所在,老百姓甭想;遊藝市場、鴨子坑倒便宜,怕得上花柳病嘛噠,一般人不敢去。現在聽說東望小學校裡能看不花錢的戲,一傳十,十傳百,活得生煩的市民們便從南門大街,從鐘鼓樓,從南院門,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盛況空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