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廣仁醫院診療室那位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大夫拿著那枚金光耀眼的結婚戒指，時而湊到眼前，時而舉到窗前反複端詳，他把戒指放在手心裡掂來掂去，甚至還放到牙齒間咬了一下。大夫的舉動讓泉荃感到惡心，他把臉扭到旁邊；大夫的舉動讓關若雲感到擔心，她擔心大夫拒絕收她的戒指，她已經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可以換盤尼西林了。泉媽媽抱著孩子哀求大夫“這可是我兒媳婦的結婚戒指。”
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大夫最後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唉，誰叫我是大夫呢，醫者仁心嘛。也就是看在孩子份上，要不我還真舍不得賣呢，我隻剩下這兩隻了。現在你就是把西安市的藥房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一支盤尼西林了。”
“謝謝，謝謝謝謝。”關若雲一迭連聲的道謝，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年輕大夫掀開桌子上的白布，從腰裡摸出一串鑰匙，找到其中一把，打開最下麵的一個抽屜，彎下身子伸手進去摸出一個長方形的藥盒，小心地放到桌麵上。泉荃一家三口人的眼睛緊跟著大夫的動作，仿佛大夫拿的不是一盒藥，而是兒子的生命。
大夫打開藥盒，藥盒裡躺著兩個一頭尖的小藥瓶，小藥瓶裡有多半瓶無色透明的液體。大夫拿出一個，用鑷子輕輕一敲，藥瓶的尖頭打破了，大夫把它豎著放在桌上，從桌子邊的一個針盒裡取出針管針頭，用鑷子把針頭裝到針管上，再把針頭戳進小藥瓶裡吸出裡麵的液體。
打針的時候，一直昏睡的泉早疼醒了，“哇哇”地哭起來，關若雲的眼淚一顆顆的落在兒子的屁股蛋兒上。
打完針以後，一家三口抱著孩子，對那位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大夫千恩萬謝，他們走出診療室門口以後，還回過頭來再一次對年輕大夫千恩萬謝。他們的千恩萬謝把那位年輕大夫弄得不好意思了，弄得麵紅耳赤了。年輕大夫嘴裡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泉荃沒聽清楚，問他“您說什麼？”
年輕大夫不耐煩了，說“我讓你們明天按時來打針。”
他們一家三口唯唯諾諾地離開診療室，走出醫院大門。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關若雲歎息了一聲“幸虧碰見了一個好心的大夫。”
他們先是默默地走在東大街上，後來又默默地走在南大街上，三個大人輪流抱著一個昏睡的孩子。他們隨身沒有帶麵粉，因而無法雇到人力車，他們隻能走回去。沒抱孩子的兩個大人時不時地把頭伸到抱孩子的那個人懷裡，仔細地聽一聽孩子的喘息聲，孩子除了在打針的時候哭了幾聲以外，一直都在昏睡著。孩子的喘息聲很粗重，以至於大人們好幾次都以為他醒了，掀開蓋在他臉上的被角，“泉早，早兒。”地叫幾聲。看到孩子還在昏睡，孩子的小臉蛋兒還是燒得通紅，嘴唇上燒起一層白泡。他們難過地蓋好被角，小心地掖掖被子，繼續走在回家的路上。
馬路上北風颯颯，路兩邊的行道樹殘餘的幾片枯葉，在風的鞭笞下顫抖著飄落下來，被風刮得在烏黑的雪地上翻滾，行人稀少的馬路上，越發顯出殘冬將儘的蕭瑟淒涼。
泉荃一家三口的心和剛才相比踏實了許多，孩子已經打過針了，而且打的是盤尼西林，孩子很快就會退燒，很快就會像以前一樣活蹦亂跳，把花手絹兒頂到頭上扮新郎新娘了。
回到家裡的時候，天已經黑嚴實了。泉媽媽去做飯，泉媽媽做的飯很簡單，熬了一鍋漿糊似的麵糊糊。泉媽媽是南方人，她隻擅長做米飯，可是他們家裡已經很久沒見過米了。
關若雲坐在床沿抱著兒子喂水，泉早還在迷迷糊糊地昏睡，調羹裡的水順著他乾裂的嘴唇流了出來，流到棉襖領子上。關若雲給他墊上毛巾，毛巾很快就打濕了。關若雲一邊給兒子喂水，一邊哼起了小時候媽媽給她哼的小曲兒“心尖尖，乖寶寶，媽媽帶你見姥姥，騎大馬，挎大刀，紅襖綠褲坐花轎……”在關若雲溫柔的小曲中，泉早迷迷糊糊地喝進去了一點水。在關若雲試圖給他喂一些麵糊糊的時候，他開始劇烈地嘔吐起來，一天沒進食了，他吐出來的隻是黃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