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死馬當活馬醫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好在黃光祖早就是洪幫的哥弟了，可是隻派黃光祖去，廠裡又不放心，這個人正事不足，邪事有餘，搞不好他敢連煤帶車都賣了。所以就想到了你，打算派你去監督他。怎麼樣？”劉總工說到這裡兩眼直視著泉荃，手指頭又開始轉動他的紅藍鉛筆。不過這一次他轉得不那麼得心應手，鉛筆從手指頭上兩次掉落到桌麵上，他不動聲色地捏起來再繼續轉。
泉荃從他的動作上看出了他心中的焦慮和歉疚，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信任和期待。他的心裡不由一熱，脫口而出“既然廠裡這麼看重我，我就試試吧。”
經由電廠出麵花重金，泉荃順利地經過了洪幫“引、保、承、恩”四道手續，在中正路民樂園加入了大哥陳的堂口，被授予了洪幫叫“寶”的入幫憑證和一本《江湖海底》。《江湖海底》記載了幫內的各種規章製度、曆史沿革、隱語暗號及幫會人名錄等內容。隱語暗號就是常人嘴裡所謂的“黑話”，專門用來聯絡之用。黑話是洪門的一項重要發明創造。從創立開始，洪門的弟兄們便開始製定一套暗語和手勢來進行敵我識彆。這套東西在當時是洪幫的高度機密，當年江湖上有所謂“寧傳十套拳，不教一口仙”的說法，這個“一口仙”指的就是洪門組織的暗語。黃光祖擺出一副老江湖的嘴臉教導泉荃“啥叫江湖？兩眼為江嘴為湖。隻要眼睛裡有水，嘴裡有舌頭，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俗話說‘跟著當官的當娘子，跟著殺豬的翻腸子’從今兒個開始，咱倆就是歃血為盟的哥弟了，放心，跟著我沒麻達，保你一馬平川，你就等著吃香的喝辣的吧。”黃光祖說到做到，有事沒事就拉著泉荃練習黑話。
在黃光祖的熱心教導下，泉荃無心插柳柳成蔭，不幾天就把那本黃綢子包裹的《江湖海底》裡那一套黑話背得滾瓜爛熟。
他們到銅川跟車運煤的路上。黃光祖叫苦連天，罵聲不斷。車在路上跑他罵狗日的都是啥路嘛，把人勾子都顛爛咧；打尖的時候他罵挨瞎球的這也叫個飯，喂狗都不吃；住店的時候他罵啥床嘛，硬得跟石頭一樣，腰都硌斷咧。到了銅川等著裝煤的時候他罵得更紮實日咧他媽的，這就不是人來的地方麼，到處黑得跟驢球一樣。街道黑，飯館黑，桌子黑，椅子黑，天黑地黑，連他媽的空氣都是黑的，吸一口氣半鼻子煤灰。
等到在銅川住了一晚上以後，他不罵了，不但不罵了，半夜三更酒氣衝天地回到客棧，還要把泉荃搖醒，把銅川誇上天你是沒見，銅川可真是個好地方。你甭看銅川到處都是黑漆麻烏的跟驢球一樣，銅川的窯姐可真他媽的白，又白又嫩，跟羊奶一樣。這就怪咧，這麼黑的地方咋能養出那麼白的女人？怪不得人家都說鮮花就要生在牛糞裡。睡啥覺呢嗎？良宵一夜值千金，明兒個夜裡跟我去逛逛，保管你樂不思蜀，把西安蹬到腳底下去。
泉荃當然不會跟他去逛窯子，但他對銅川的風土人情頗感興趣，等車裝煤的時候順便瀏覽了一下銅川縣容。黃光祖說得不錯，銅川給人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一個字——黑。坑坑窪窪的馬路上鋪著一層黑乎乎的煤灰，一腳踩下去就像石頭砸向湖麵濺起水花一樣撲起一股黑乎乎的灰塵。路邊低矮破敗的房屋被煤灰塗得看不出本來麵目，就連樹上的喜鵲都讓煤灰染成了烏鴉，害得泉荃光聽見喜鵲叫卻找不著喜鵲的影子。
銅川給他的第二個突出印象是戰火導致的破敗不堪，舉目皆是炮火崩塌的殘垣，彈痕累累的斷壁，冒著青煙的焦木和麵黃肌瘦的難民。國民黨和共產黨兩支同樣以貧苦農民為主體的軍隊剛剛在這裡進行過一場你死我活的鏖戰，幾萬中國農民的血肉剛剛在這裡經受過一場鋼鐵的碾壓。
泉荃在黑乎乎的冒著青煙的殘垣斷壁間走著，他挺拔的身材英俊的相貌和那一身蘭色西服在肮臟的環境裡顯得十分鮮亮，引起了聚集在沿街酒館裡呼三喝四的軍人以及橫躺豎臥在用殘磚破瓦臨時搭建的棚戶中的難民們的注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