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她看見一個肩膀上擔著貨郎擔,手裡拿著一頂草帽的老人迎麵向她走來,她連忙讓到路邊,以避免撞到他的擔子,沒想到這老人卻用擔子攔住了她的去路。她的心情很好,並沒有因為老人的這個舉動不快,她笑著對老人說“大爺,您這是——”
老人滿臉笑容地問她“你是叫穀雨兒吧?”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她了,她覺得很奇怪,點點頭說“穀雨兒是我的小名兒,您怎麼知道的?”
老人頓時興奮起來,用手裡的草帽拍著自己的胸脯說“穀雨兒,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姑爺爺呀!”
“姑爺爺?”關若雲歪著腦袋端詳著他,她用藏在心裡的記憶對比著眼前的這位老人,她的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容,她的眼睛裡卻滿是疑惑。她怎麼也無法把記憶中的姑爺爺和眼前的老人疊加在一起。記憶中的姑爺爺總是一身筆挺的軍裝,那麼高大,那麼雄壯,那麼威風凜凜,眼光就像一把利刃,看一眼就能把人從中間一劈兩半。
眼前這位老人儘管也很高大,但卻毫無威風可言,甚至於有些萎靡。她在端詳老人的時候,敏感的發現老人的眼睛裡滿是慈愛,臉上卻流露出一種難過的神情。這種神情讓她心中一動,讓她想起十二年前,即將率領千軍萬馬離開西安時的那個一身戎裝的姑爺爺。當時姑爺爺掐著她的胳肢窩把她高高地舉到他眼前,臉對臉地看她,當時她在姑爺爺臉上看見的就是這種神情。
她認出了她的姑爺爺,她衝動地推開那根長扁擔,兩手使勁抓住姑爺爺的胳膊,仰著頭看著姑爺爺蒼老的臉動情地叫了一聲“姑爺爺!”叫完這聲之後,她的眼淚嘩嘩啦啦地奔湧而出。
她這一聲叫喊把唐峻耀的眼淚也叫出來了,他習慣性地對他的穀雨兒,說出了穀雨兒小時候他哄她時經常說的那句話“乖,穀雨兒乖,穀雨兒不哭。”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老淚縱橫得不可開交了。
“姑爺爺,這些年您到哪兒去了呀,把穀雨兒一個人撂在這兒也不管了,也不回來看看穀雨兒,害得穀雨兒老是想您。”關若雲拽著姑爺爺儘情地哭著,她的哭聲裡滲透著說不出來的委屈。唐峻耀的眼淚刷刷地流著,他的眼淚裡滿是對穀雨兒的憐憫,他這時候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沒有行人對他們駐足觀望,行人們都搖搖頭從他們身邊繞過去走開了。經過長期戰亂的人們對這種骨肉重逢哭作一團的事情已經習以為常了。
唐峻耀的大手在關若雲的頭上撫摸著,關若雲在這種帶著童年信息的撫摸下漸漸平靜下來,她問“姑爺爺,您這是從哪兒來?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關若雲的問話提醒了唐峻耀,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說“大街上說話不方便,到姑爺爺那兒說吧,姑爺爺住在南門外一家客棧裡。”
“乾嘛呀?到西安了,不住家裡住客棧?咱家還在老地方住,吳記布店後院兒。”關若雲不由分說,拉著姑爺爺就走,那神態就像小時候拉著姑爺爺吵著鬨著要吃炒涼粉一樣。
“這怕不好吧?那個吳老板——”唐峻耀還是有點擔心。
“吳老板?”關若雲撲哧笑了,“他敢不讓住,住他的房給他交房錢,憑啥不讓住?再說了,您住在自己家,又沒住他家。”
“穀雨兒,碰見吳老板,你不能說我是你姑爺爺,說我是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說我是你姑爺爺。”
“可是他認識你。”關若雲說。
“剛才我不叫你,你認得我嗎?”唐峻耀說。
“可是他要問起來我怎麼說呢?”關若雲為難了。
唐峻耀想了想“就說我是你女婿的遠方親戚。”
經過布店的時候,他們果然碰見了吳老板,他正在和夥計們算流水賬,他把算盤打得“劈哩啪啦”的像唱歌,顯示出他的心情很不錯。解放以後這幾個月,他的布店不但沒像他原來想象得那樣遭到解放軍共產,生意反而蒸蒸日上。他的生意蒸蒸日上的原因很簡單,沒有人再無限期地拖欠他的生意款,而這在解放前他和國民黨軍隊打交道的時候是經常發生的事。國民黨快倒台時,市政府為給新成立的民眾自衛隊做軍服,一次就賒走了他二十匹卡嘰布,心疼得他差點上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