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俗話說,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在為活下去而進行的奮鬥中,泉水很快想到了一個新的食物來源——漿糊。文化大革命講究的是四大,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前邊三大都是行為,最後一大是前邊三大行為的載體,缺少不得。大字報寫好了要貼到牆上去,貼大字報沒有漿糊不行。漿糊——泉水激動起來,貼大字報用的漿糊不是用麵粉打出來的嗎?奶奶生前經常用廢布打“被子”做鞋墊,打被子需要漿糊把布一層一層地粘起來,泉水沒少看見奶奶在一個小鍋裡倒上麵粉和水打漿糊。
想到這裡,泉水從鋪在地上的報紙上一躍而起。夜裡受了涼的膝蓋一陣酸疼,讓他趔趄了一下,他顧不得膝蓋,徑直朝大差市口跑去。在大差市口,他被一支耀武揚威的自行車隊擋住了去路,領頭的自行車上插著一杆紅旗,旗上寫著“市二十中學紅衛兵”字樣。緊跟在後麵的自行車有十幾輛,每輛上麵都有一個身穿黃軍裝,腳蹬解放鞋的學生。他們敞著懷,露出海魂衫,一手握車把,一手掂手槍,風馳電掣,威風凜凜。讓泉水看得目瞪口呆。
市二十中學是省級重點高中,曾經是泉水向往的學校。文化革命前,他每次路過這所學校的時候都忍不住往裡麵盯幾眼。他羨慕這所學校裡的學生,他覺得能考進這所學校的學生一定都是了不起的學習尖子。但此時此刻饑腸轆轆的泉水對這些他曾經那麼羨慕的學生不感興趣,他的興趣集中在馬路對麵。他目光犀利地盯著一群正在貼大字報的紅袖章。其中兩個人正拿著笤帚蘸著一個小鐵桶裡的漿糊刷牆。泉水趕緊跑過去,直接用手撈起漿糊往牆上抹,弄得他胳膊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漿糊,惹得那幫人直笑“嗨,你個碎慫是哪派的?工總的還是工聯的?”
泉水飛快地朝他們胳膊上的袖章瞟了一眼,爽快地說“和你們一派,工總的。”
“這娃有眼色,娃娃勤,愛死人。”有人誇他。
泉水趕緊接住話茬“親不親,階級分,爹親娘親,不如階級友愛親嘛。我家可是三代工人階級。”話說出口,連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撒謊能力。
“嗯,不錯,到底是工人階級的苗子,階級覺悟就是高。”
得到表揚就是得到認可,泉水乾得更賣力。大字報貼完,小鐵桶裡的漿糊還剩半桶。一個紅袖章拎起鐵漿糊桶就走。泉水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說“能不能把這點漿糊留下給我用用,我們也寫了幾張大字報,可沒漿子貼。咱們都是一派的嘛。”
“行是行,可給你倒啥地方?你連個裝漿糊的家夥都沒有,起碼也找個盆兒吧。”
“嘿嘿……”泉水臉上陪著笑,心裡悔得恨不得搧自己一巴掌,咋單單把這茬兒忘了?哪怕帶個碗來也好呀。
其中一個紅袖章爽快地說“看在咱們一派的份上,連桶借給你啦,用完了給我們把桶送去,我們是燈泡廠的。”
“行行行,我用完了一定給你們還回去,向毛主席保證。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泉水又是敬禮又是保證的,實際上他連燈泡廠在哪兒都不知道。
紅袖章們走了,他拎著漿糊桶跑回家,滿滿地盛了一大碗漿糊就吃。吃了幾口覺得沒味,又找出鹽罐子舀了一勺鹽放進漿糊裡,嘗了嘗,鹹淡正好,於是他酣暢淋漓地把半桶漿糊吃了個精光,然後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躺到家裡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那個香,連夢都沒做一個。
從那以後,那個小鐵桶就成了他忠實的伴侶,走哪兒帶到哪兒。
漿糊不是天天能吃上,何況化學合成的無機漿糊已經問世,而且越來越普及。沒有漿糊吃的時候,泉水也去煤廠砸過蜂窩煤。砸蜂窩煤是按塊論價,砸一天下來,好的時候掙五毛錢,二兩糧票五分錢一個的燒餅能買十個,他吃六個,省下四個給媽媽送去。看管牛棚的造反派不反對往裡送食品,這樣能給食堂省糧,有的牛鬼蛇神家裡天天有人送飯。像關若雲就可憐了,泉水能隔三差五送一回就不錯了。砸蜂窩煤的活兒競爭激烈,不定多長時候能輪上一次,總不能把漿糊給媽媽送去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