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望!
“蘇布士”會開始,羌民們紛紛將隨身攜帶的柏樹枝拋進篝火裡,篝火頓時騰起一股濃煙,濃煙中火星亂竄,像城市裡節日的禮花。這時候,德高望重的阿爸許身穿斑紋華麗的豹皮襖,紮著一條紅色腰帶,頭戴金絲猴皮三角帽,手持響盤、羊皮鼓出場了。隻見他對著白塔一鞠躬,口中念念有詞地來到篝火前,迅速從濃煙滾滾的篝火上方穿過,身上毫發無傷。
盧鎮長告訴關若雲,說柏樹枝象征著羌民們的意誌,阿爸許從柏樹枝燃起的篝火上穿過而不受損傷,表示他能夠經受住眾人意誌的考驗,就像法官開庭前的宣誓一樣。
順利穿過篝火堆的阿爸許重重地敲響羊皮鼓,羌民們立刻鴉雀無聲。阿爸許在肅穆莊嚴的氣氛裡宣布了今天的討論事項,然後讓關若雲站到篝火前向全體羌民提出入寨申請並且申述申請理由。
關若雲走到篝火前麵,在漸漸濃厚起來的暮色中,在陣陣山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中,在篝火溫暖的烘烤中,在烤熊肉散發出來的香味中,開始對羌民們講述自己的經曆。她從自己的家鄉東北河沿屯講起,講到了“九?一八”,講到了東北軍,講到了她和她的同學們怎樣在菩薩山披荊斬棘開荒種地。
然後她又講到了她的母親,當她講到她母親查柳兒時,她突然看見盧鎮長從人群裡站了起來。她當時正沉浸在對母親的懷念中,沒有停止她的講述。接著她講到了文化大革命,當她講到她丈夫的慘死時,她講不下去了。她嗚嗚地哭起來,先是低聲抽泣,然後,她就在這遠離人世的大山裡,在呼呼燃燒的篝火前,在山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裡,儘情地嚎啕起來。她已經壓抑得太久了。
圍坐在塔前空地上的羌民,陸陸續續有人走到祭壇前,在關若雲的哭聲中把手裡的白色小石頭依次放到熊皮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左顧右盼,似乎也沒有人激動,他們莊嚴地平靜地履行著自己的權利。
站起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很自然地在祭壇前排起了隊,白色的小石頭在熊皮上堆成了一個小山。放過小石頭的人從另一個方向轉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阿爸許靜靜地站在他的位置上,似乎眼前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盧鎮長是最後一個走到祭壇前的人。篝火閃爍的紅光映照出他臉上的淚水,他是參加投放石頭的人裡唯一一個感情外露的人。他投放過手裡的白石頭以後,就站在祭壇旁邊,沒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阿爸許念念有詞地走到祭壇前,從熊皮上拿起一塊石頭,舉起來,剛要交給盧鎮長,突然有人從人群裡站起來說“盧剛才哭了,我認為他和這個外鄉女人中間有隱情,這會讓他失去公正心,他這次不適合當‘許’了,請求另選一個人代替他數石子。”
阿爸許同意了,他們很快選出一個人代替了盧鎮長的位置。盧鎮長坐回了他原來的位置上,新選出來的那個人開始數石子計數。
夜幕早已經來臨了,缽盂峰和菩薩山都籠罩在黑暗中,惟有那一堆篝火頑強地照亮著神樹林中那一小塊空地,就像洪水中的諾亞方舟。
數石子的工作結束了,隻少兩顆石子。羌寨接受了關若雲母子。阿爸許宣布結果後,剛才還鴉雀無聲的現場變得熱烈起來。盧鎮長從人群裡衝出來,衝到關若雲跟前,抓住她的手說“穀雨兒,穀雨兒,我是盧鬆石,你的盧哥哥呀!”
和盧鬆石的意外相逢讓關若雲再一次泣不成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