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玉玲兒身上所發出來的極細微的聲音。雖然菩提一並滄濂都不曾有所發覺,然而,對於已經將身體發揮到對戰狀態的地藏王來說,那點細小輕微的聲音卻還是能為他所完全聽見的哢哢的,輕聲作響,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破出裂痕一般……
可是,那又能是什麼聲音呢?
法陣中的地藏王終是眉頭一凜,猜不出答案。但是,下一個瞬間,待得他看見那冰層之中玉玲兒臉上的奸邪笑意,他終於什麼都明白了——
“不!”地藏王隻高聲呐喊一聲。但是,那有如萬千螞蟻在將他牢牢啃噬的血色穢霧又如何容得下他的厲聲呼喊呢?但隻此一聲,他便一口喋血,眼前不禁昏沉迷離。“不要……滄濂,快逃,快逃……”
——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而且,這樣的言辭終是無法離開他的身體的。他隻能淒然地看著,看著那悲劇的一切黯然發生,無能為力——
是的。於這山巔之上,卻是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破裂的。那是什麼?
那是玉玲兒身間的冰層正在慢慢融化,化開裂縫的聲音。
那亦是那隻自主的畢方朱鳥故作逃避所設下的一步險招——
隻有在畢方朱鳥退後到玉玲兒身後的時候,它才能將自身燃燒所釋放出來的足夠的熱量用來融化那玉玲兒身上的冷清寒冰!
然而,身為麒麟之王的滄濂終是半點都不曾發覺的。此刻,他反倒是膽怯地退後了,隻等待著敵人發起攻擊。然,以他的智慧,又如何能勝得過精明的玉玲兒,一並她那隻聰慧至極的畢方朱鳥?
果然,一炷香後,玉玲兒身上覆蓋的冰層便已然儘數化去。
儘管她也還是免不得受了些灼傷,不過可喜的是,她也終究還是解開了這可怕的蝕陰寒凍流之術。而且,相較於被困於法陣之中不可動彈的地藏王來說,她此刻就算是受了再過嚴重的傷痛卻也還是遠勝過地藏王的啊!
想到此處,玉玲兒不禁麵帶冷色隻一聲邪魅笑起。她但隻很好地抓住了這個機會,迅速地衝著那被封住法術而自主和辨識能力甚是低下的滄濂施展出那方寸山術法之中唯一一道不需要使用符咒而隻消結印的法術“九天奔雷咒!”
咒聲落下,虛空之間便直見著好幾道重重的天雷狠狠地砸在了那滄濂的身上。可是,令人驚
奇的,卻是那滄濂竟然毫不躲避,即便是身受創傷卻也還是隻振翅飛旋在那法陣之上,依舊維係著防守的姿態。
“難道,他的眼裡,就隻有畢方才是對手嗎?”思慮及此,玉玲兒終是隻冷然一笑,再一次合起手來“複蘇吧,畢方!”
一聲喝令之下,畢方朱鳥隻再次尖叫一聲,便浮現在了玉玲兒身側。
然,隻此一瞬間,那法陣之上的滄濂竟又再次振動起翅膀,呼嘯而來——
“哼,果然。”玉玲兒終是抓到了這畜生的弱點了。她隻輕輕揮了揮手臂,那畢方朱鳥便已然得令,徑直轉身飛去了。
而自也如她所料,那滄濂竟是絲毫不曾顧及地藏王便隻追著畢方朱鳥而去了。
——此情此景,終叫這鵝黃衣裙女子隻一聲冷笑“怎麼?該認輸了吧?還是說,你打算,就這樣等著我的畢方死去,等著你的滄濂再回歸於此嗎?嗬嗬——怎麼可能呢?你要是再不妥協,小心,連你的骨血都會被徹底地吞食掉的。要知道,包圍著你的這些黑影地煞鬼魅——他們可都不是善類呀!嗬嗬——”
“夠了吧!”正在這玉玲兒頗有些得意忘形之際,這山巔之中卻是有人大喝一聲,似憤憤不滿。“師姐!夠了——喬覺與你,他與你之間,能有什麼呢!”
喝聲者,正是菩提!
可是,玉玲兒卻似半點都不曾聽到地隻信步上前,緩緩靠近那血色穢濁的八荒地煞炎火法陣“喬覺——”頓時,那清秀的臉上竟是沾染上了些許悲傷的淚漬。“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嗎?喬覺——為何,為何你就算是身近黃泉,卻也還是不肯多朝我看上一眼的呢?”
鵝黃女衣但隻淚濕滿襟,暗自神傷。可是,那法陣之中呼吸難喘的地藏王喬覺卻是半點求饒的心緒都不曾有的。他隻微微闔眼,輕然一笑,似準備受死了。
——可是,那麵前的玉玲兒卻並不曾有所注意到,那跪倒在地的地藏王卻隻將雙手緩緩合起,末了,卻是兩掌對握,獨餘下那一對排在末尾的小拇指勾在了一起。
“這個印……”雖然有所看到,但是菩提祖師終是不打算說將出來的——畢竟,就算是他自己,都決然不是師姐的對手。若是喬覺此刻能將師姐有所製服,那也可算是件好事吧!
心下無多猜想,好不容易才將師姐滯留在身體中的寒氣逼出體外,菩提終也隻繼續打坐,似不問世事。
然,終隻刹那之間,卻隻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凝空自那法陣之中飛旋而出,直生硬地砸在那陣外不曾設防的女子身上,那感覺,竟似有一團水和泥漿直順著她的衣衫極速地滑落到她的腳下——那感覺就仿佛是踏在了什麼虛空之地一般,軟綿綿的,無從著落,令人腳下不禁踉蹌難忍。隨即地,便隻有一記淒厲的女聲驚叫而起——
“啊——”縱使那鵝黃的女子難以相信,可是,她卻終也不得不淒聲叫喚!那感覺,就仿佛是有人在那虛無的半空之中,淩空生硬地扯住了她的魂魄,意圖將其剝離出體!那透徹心扉深深的寒意,決不是她所臆想出來的啊!
“喬覺,你……啊——”
環看玉玲兒腳下四周,卻隻但見那本是黑色的一團東西裡麵竟然幻化出六個水藍色的骷髏頭圍著她的身體飛速地旋轉著!而其身上的寒意,卻是越來越重,身體竟也越來越覺得疲憊不堪了!而緊接著,那六個骷髏頭上卻也開始變化起來!旋轉的速度雖然不曾有所減慢,但是卻也能讓旁人清楚地看見它們顏色的變化!
“居然……變成靛藍色的了……”
——是誰,這麼無力訴說著?
需要人再去分辨清楚嗎?不必了。隻知道,不是玉玲兒,便是那菩提祖師了!
“果然是……”菩提祖師隻驚詫地露出了些許驚恐的神色。可在那份膽戰心驚裡,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叫他不禁有所回憶而為之膽寒——那不是,那不是自己早年遊曆人間時所曾見過的邪靈妖術麼?那不是上古之時極惡的邪魅詛咒之術麼?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如今卻是喬覺施展了出來?
——師姐她一個人墮為妖邪已經夠他難受自責的了。可是如今,卻是連自己往昔最為要好的朋友竟也逃不脫如此可悲而諷刺的命運嗎?
“喬覺!怎麼連你都要……”菩提隻詫異地看著那法陣之中呼吸越漸艱難的地藏王喬覺。可是他的心裡,卻已然翻江倒海,暗恨不已喬覺。曾經的你,不是懷揣著無儘美好的夢想的嗎?怎麼如今,你卻可以任由著自己的靈魂在那通往黑暗的路上漸行漸遠?就算你是到了黃泉,就算你是要與那萬鬼相伴,可是,你也不應該墮落到如此地步啊!喬覺,喬覺……你難道,當真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臟哥哥了嗎?
無可奈何地閉上雙眼,菩提終是自覺得自己無所作為地低下了頭顱。他隻暗暗歎息一口,決計不再管這平台上互相爭鬥的二人之間的往事沉屙。
然而,他那顆脆弱不堪的心,卻終是為那互相鬥法的二人給狠狠地傷了兩刀——而試問,天下間,又有何事,能比“自己最在意的人變成壞人”這件事來得叫人更為痛苦而心寒、絕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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