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真實得讓人無法承受。可是,那孤獨的少女卻終還是得一個人去承受那樣驚世的喧鬨之音,不可抵擋,亦無人可以相托——
麵色悲戚而眼淚漣漣,翩廻終於受製不住地昂起頭來。她多想叫那些可怕而驚恐的聲音都停滯下來,她多想叫那些哭嗓的人們都一一閉嘴。然而,但隻當她的視界稍稍清晰了些許,她的心便再次被那血流成河枯骨成山的畫麵和悲愴聲給徹底地擊垮了——
這一次,在那畫麵中卻竟不隻有茄藍一族的哭喪者,不隻有平庸無辜的死難者!在她眼前呈現的幻夢之中竟還有著一些悲傷的孤獨的嬰孩正躺在血泊之中輕聲啜泣,喑聲嗚咽。
——這血淋淋的事實,叫這脆弱的女子又如何承擔得住?
“逡巡,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啊——”
被這悲涼氣氛壓迫太久的女子終於忍不住地高亢呐喊了一聲,破天的唳聲終於也爆發出了無窮的力量——轉眼之間,待她察覺之際卻已然來不及了。
如她所見,整個金色的夢境世界終於開始了崩潰,塌陷。無數湧血的人們和遊離的魂魄但隻一點一點地被這股爆發出來的強大力量給一一拆散開來,化作點點晶瑩的光華,竟然再也讓人抓不住了!
“不!不要,不要死!我求求你們!不要死……”翩廻焦急地哭嚷著衝上前去。可是,她的身體之中終是湧現著無儘肅殺的力量——那是“寧靜”的力量,那是將一切的生靈都歸於寧靜,歸於原始的力量!
然後,無助的女子終是悲愴地看著身前的世界竟是更加迅捷地灰飛煙滅起來,無儘的屍體和血海伴著她的聲音一起歸於寧靜,走向寂滅……
她的心,沉到了穀底,卻終還是為了他而苦苦哀求不,不要死!
——如果你們死了,如果你們將自己的靈回歸到了瀚海之中,那麼,帶著冤屈的你們勢必就會將那其中的絕望和憎恨交托給幻世神……不!怎麼可以,我怎麼可以看著逡巡再一次死在我的麵前,我怎麼可以看著他再一次死在我的麵前!不!
心中驚顫,卻終是無聲喑咽。她知道,她不能說話,一個字都不行!那樣,隻會讓這些人更快地陷入灰飛煙滅,更快地回歸於瀚海之中,更快地將自己的冤屈告訴給幻世神!那樣,就隻會讓“逡巡”更快地走向滅亡——她依然不知道巽風隻是巽風,而並不是逡巡的事實。
“逡巡……逡巡……”
聲音顫栗,直至無聲。而也終於,那個少女再也支撐不住地跌倒在地,任由淚流滿麵,卻終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似的——
她放棄了。
是啊,任憑自己如何努力,恐怕再也無法將那個人救贖過來了吧!是啊,再也無法讓那個人回到我的身邊了呢!是啊,再也無法看見他的笑容牽住他暖和的雙手依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了……
逡巡,逡巡……
當“寧靜”之神的心中充滿了畏懼,當“寧靜”之神的心中隻有著無儘的悲切和死寂,那麼,“寧靜”,終將抱著自己的身軀一起孤獨地陷落在絕望的碎鏡之淵!
“來吧,來吧!”那是一個充滿了誘惑的聲音肆意地回蕩在她的周身,卻又仿佛遠在天邊難以觸碰。“跟著你的心,跟著你的心一路向前吧!來吧,過來,再往前,你就可以看見他的存在了!來過,來——再往前,你就可以找到他了,那個你心愛的人,你苦苦尋覓的少年,逡巡——他在這裡,等待著你呢!來吧,翩廻——”
然後,翩廻站了起來,走上前去——那是一片漆黑而沒有儘頭的世界,再無退路!
雖然那隻是一場夢境,然而,她,已然陷落。絕望,黑色的魔障迅速地擁擠上來,摧枯拉朽迫不及待地包裹住了那個已然放逐自己的少女,翩廻,十二雙生神祇之寧靜主神!
◇
“翩廻……”感覺到青龍離去的碧水兒卻依然麵泛焦急。她多想告訴翩廻,那個人,他絕無可能知道她在這裡,她多想進入她的內心去將那陰霾驅散乾淨,但是,她卻終究無能為力,終隻能如此悲戚地看著那女子想象著她內心深處的苦苦鬥爭——“寧靜”,終比她的力量要更為高等!而她,束手無策,隻能如此靜默地等待著翩廻自己的勝利,凱旋。
然而,就在這碧衣女子但隻這般靜默地期許並等待著翩廻能打敗內心的驚恐時,她卻隻看見那翩廻周身蓮台之下清澈見底光滑如鏡的湖麵卻又突地碎裂開來,壓迫著那朵朵高懸的湧血金蓮都止不住顫將起來,比之前的那一次竟更加令人驚恐而膽寒——
“翩廻……你怎麼可能輸給自己的心魔呢?翩廻……”
碧水兒但隻一聲焦急呐喊,但卻終究無法改變什麼。她隻悲愴地看著那個原本如鏡一般的平靜湖麵,卻終是徹底地碎裂開去,鼓出無儘的氣泡,繼而翻騰,像突然被燒開的沸水一般,驚起溟濛的氤氳氣繞,幻化出形同鬼魅的妖異之影!
——入魔!這便是入魔之兆!
沸騰之中,那些離湖麵稍近的金蓮也都隻一一受製不住地跌落入水,頃刻間便像落入沸水中的浮冰一般隻迅捷地融化在了那驚顫的湖水之中。
而那些離湖麵稍遠一些的金蓮卻也依舊無法掙脫死亡的束縛!於它們之上,竟隻突然間湧現出更令人驚悚的血水來,如突然漲水的瀑布一般,呼嘯起令人難以阻截的奔騰血水,滴滴灼熱,卻儘皆無情地隨著那金蓮的傾覆而澆淋在那闔眼昏沉的女子身上,化開一塊一塊的紅斑,水泡,繼而破裂,湧血……
“翩廻,你不可以輸的!你咬緊牙,想想青龍,巽風,那個你所依戀的人,想想他吧!你能讓他繼續沉淪苦海嗎?你堅強一點,勇敢一些,用你的力量去打敗內心的恐懼和灰暗!不要怕,用你的力量,克製住一切魔的邪性!讓它們靜止,將它們永遠都驅散在光明之下!你不可以敗,不可以的!”
心急如焚,聲聲顫栗。然,那有如碎鏡的湖水卻沸騰得更加厲害起來!朵朵金蓮,儘皆淪落,跌入碎鏡之湖,頃刻便隻化作一朵朵浮起的黑蓮,釋放出更加強大的魔的氣息!
然而,還不曾待得碧水兒有所驚呼,翩廻的身體卻也隻不禁地開始動彈起來,滿頭的黑色秀發也隻一根根得到力量了似的飛騰而起,在這虛空之間竟是橫掃了一切的光明——轉瞬,在那宮殿之中燃著的千根火燭便迅速湮滅,直將這偌大的宮殿染成黑暗的一片!
而她的雙臂也隻迅捷地顫動起來,十指瘋了一般地直在她的大腿上摳出道道鮮血直流的孔洞,任著鮮血恣意地流淌在那金色蓮台上,沿著花瓣之間的縫隙竟是忙不迭地湧入那池早已呈現碎鏡之勢的湖水之中——碧水兒這才注意到,那湖水竟也隻染成了一池血色,黑暗之中竟隻騰起陣陣不熄的光華,那是黑夜之中爍爍發光的飛揚血霧!
“怎麼會……”還有什麼,能比這時候所麵對的事情更能令人驚恐無策……
借著血霧,碧水兒艱難地鎮定著神色,緩緩朝著那蓮台正中的美人兒看去憂傷的一眼,但卻終隻見著更加令人膽怯的情景來——翩廻嘴唇之間也隻不停地上下翕動著,似乎一直不停地訴說著什麼,整張臉都隻沉浸在一種邪異的幽光之中,不停地左右搖擺,顯露出令人堪憂的慌亂和無助。
而那些被滾燙的金蓮湧血所燙出來的創傷也都隻不迭地湧現出色澤逐漸泛黑的汙穢來——那已經不能稱之為“鮮血”了!
——難道,魔化的力量竟然已經讓她潔淨的身體都變得如此汙濁了嗎?
然而,即便如此,那入魔的儀式還並未曾結束!而翩廻,也並未因此而有所蘇醒!
她是在夢中驚魂,她是在畏懼,逃避——當所有的責任都隻壓迫在她脆弱的肩上,當所有的人都隻將苦難和怨憎朝她一個人訴說,當她再也無力去承擔那份悲涼和壓抑之時,這個絕望而無助的少女終於緩緩移步走向了崩潰,走向了毀滅……
“難道,這是注定的嗎?”
當一對對雙生神祇都儘皆隕歿之後,這個早年便沉睡在盤古之靈身側偷得千萬年沉寂安閒時光的“寧靜”女子神祇,難道也就要在蘇醒萬年之後同樣走向諸神寂滅的末路嗎?
“翩廻——翩廻……”
◇
月宮清冷如昔,寂靜地竟是連一點聲音都聽不見的。
而就在這樣不明不暗的地方,悼靈但隻信步緩緩上前,任由著身體中那另一個靈魂慢慢地感受她所要尋找的力量。然後,但隻稍一轉身,他便是看見了那個倚在月桂樹旁也不知道是在閉目養神還是但隻稍稍休憩睡去的嫦娥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