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這樣?我不是你們的軒主嗎?我不是你們一直以來尊崇敬畏引以為傲的軒主嗎?”她聽見自己在問,她聽見自己在問,但卻終究看著她的身體被大火一點一點燒成灰燼,看著她的族人們對她都隻一一恨之入骨,然後,她那無形的魂魄脫離火海,卻終是帶著這樣的恨意和絕望飄散而去姽嫿三千,死不瞑目。
然後,便是常年的漂泊和與那幽冥眾邪魅冤魂們不停的爭鬥。是的,她死不瞑目,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那些跟隨在自己身邊曾經對自己甜言蜜語的人們為什麼竟會在短短百天的幽禁和斷糧之後便紛紛調轉了矛頭,一一生狠地斥責起她的良苦用心。
她怨,她憎,她恨,所以力量無窮,所向披靡,直到那個渾身都隻沉浸在一種銀白月色光華少年模樣的喬覺地藏出現在自己的身前那是幽冥裡的一道溫和的春風,一道金燦的陽光,一份甘甜的山泉,將她身邊那一個個冤魂厲鬼一一相救過來,到最後,他終於還是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為什麼你會恨呢?為什麼,你要如此怨憎呢?如果,你的心裡真的有委屈,那你可不可以好好地坐下來,跟我聊一聊?”
不知為什麼,那個時候,她安靜了下來,如同圍繞在他周身的那些冤魂一般,竟都隻不禁地覺得溫然,覺得寬心,覺得安全。然後,她便隻一滴淚滑落,整顆心,以及那臨死前的一幕都毫無保留地說與喬覺聽了。
當那個少年聽完之後,他便隻輕輕地撫摸起她的額頭,微然一笑,輕聲道“如果,我讓你離開這充滿罪孽的地方,你願意誠心向善,將一切重新來過嗎?孩子,我知道,其實你很好。隻是,你的族人們不明白你的心意而已。但是,我願意幫助你,幫助你放開自己心中的仇恨,以及對你族人們的怨憎——相信我,他們過得也並不太平。”
當喬覺在她身邊緩緩念起滅定業真言時,當她靜下心來安然地體會自己的族人們的靈魂時,她卻隻看見那些曆經了磨難飽受風霜迫害的人們卻都隻彼此紛紛欺騙、算計,完全都沒有一句實言真話。所有人,都似戴著偽善的麵具,將那些曾經原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利用自己的言辭和手段一點點搶奪過來——他們之間,再沒有了一句真心實話,他們之間也再沒有真心地信任過他們身邊的每一個人,即便是骨肉至親,即便是同胞兄妹……
然後,她放下了,心寬了,闔眼長歎,決定
跟隨喬覺修行,不再對那些同胞們報之以恨。
然而,她並不知道,從自己離開那個鬼地方的時候,她就已經再一次踏上了爭鬥和偽善的宿命軌道——
姽嫿三千,她並不是喬覺的第一個弟子,同樣,她也絕不會是喬覺的最後一名弟子。所以,她開始不甘心了,她不甘心自己永遠都被那個青碧衣衫的碧水兒大師姐給踩在腳下,她不相信碧水兒會比自己能更好地管束好一眾姐妹,她不甘心聰明至極的自己竟隻是一個小小的書齋分冊使……
所以,她開始瘋狂地團結著姐妹,算計著姐妹。雖然一直都不曾真正鬥贏過碧水兒,雖然她也再沒有相信自己的身邊會有任何一個人能真心地對待自己,值得自己說出自己的真心實話,真誠相待,但是,她也一天都不曾真正服輸,更不曾想過要罷手,所以,也一直虛假,欺騙,算計……
可是,到了今日,到了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她才發覺那些本該如同當初為自己所真誠信任的同胞們調頭反戈一般的師妹們竟然沒有一個人丟下自己拋棄自己。她們,卻都隻一一真心地呼喚她一聲師姐,榮辱與共,生死與共……
——如此,該叫她如何能夠分辨得清那真與偽,實與虛之間的分明界線?
◇
“師妹。”麵上早有冷色神傷的霖兒終於也隻緩緩蹲下身來,靠在她的跟前“師妹,我投了你一票。真的。我知道師姐要走了,我想三師姐未必有那個能耐能管好這裡。所以,我還是投了你一票。因為我知道,師姐她曾經對我說過——她說,你是一個可造之材,她說如果你用心,你能將幽冥管理得比她還好。所以,我投了你一票。”
“我不是同情心泛濫,我不是想要同情你怕你輸所以才投了你一票。你相信我,相信師姐——沒有人,從來都沒有人想著要傷害你,更沒有人會想著要殺了你!我們都是姐妹,都是師傅他老人家的女兒,是同氣連枝的真心姐妹,我們怎麼可以自相殘殺,我們怎麼可以對彼此心狠手辣到非要殺人才能解決問題?”
“大師姐,我相信你不會傷害她們的,我相信你!所以,我也求你,我求你放過她們。無論她們做了什麼,她們都還是可以改的。我不希望,我再也不希望會有人在我的麵前死去,我再也不想看見任何人無辜地死在我的麵前。師姐……你放過她們,我求求你,放過她們……她們,一定都還是可以改的!”
紛紛地,那原本還隻站著有些猶疑的其他女姬們也都是緩緩跪下,聲聲顫栗,卻也真誠無比“求師姐,網開一麵。求師姐,網開一麵……”
“瀾兒……”看著身前的霖兒,碧水兒終也是心中一頓,有所顫然師妹,霖兒,她一定是想到了那些為自己所連累而死在青鳥手上的人吧!那些人,不是為她親手所殺,卻也終究還是因她而亡,而傷。而她的心,其實也早已脆弱得隻剩下一口要等到青鳥歸來的殘喘氣息了……
“瀾兒——”碧水兒但隻輕緩地探出手,將霖兒扶了起來,“沒有人要傷害她們,從沒有人說過她們是十惡不赦的啊!你們大家先都起來吧!都起來呀——難道,你們是要讓師傅他老人家知道今天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嗎?都起來!”
一瞬間,清箋的麵上終是被驚喜給點燃了,焦急道“師傅?師傅他回來了嗎?”
“是的。師傅回來了。所以,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不過,執掌之位,我還是交給逡巡代理。至於姽嫿……”碧水兒終是頓了一下,猶疑了一陣方才緩緩說起“鑒於姽嫿師妹今日種種之惡行擾亂了眾人之心緒,所以,在師傅回來見到師妹之後,自己便自行前往塵寰居閉門思過,聽候發落吧!”
然而,姽嫿三千卻並不領情地隻冷聲一笑,“哼,說到底,你也是怕師傅回來責備你嗎?”
“如果你非要這般猜忌我,我也無話可說。但是,這裡是幽冥,這裡是住著善神的地方!姽嫿三千,看在你剛才出謀劃策,幫忙喚醒了鬱非善神——這個大恩,我和師傅,以及天下眾蒼生都勢必永遠都無法償還於你,又怎麼會想著要殺了你呢?”碧水兒但隻輕歎了口氣,方才繼續悠悠說起“瀾兒說的對——我們都是姐妹,真心姐妹,是師傅的女兒。我們,根本不應該對彼此心存怨憎,心存算計。所以,我向你道歉。”
一邊說著,那女子卻是緩緩俯身,真誠地鞠了一躬,直叫那姽嫿不禁麵泛疑慮——碧水兒,那個清高得不可一世,那個從不曾將她放在眼裡的人,居然會在這種時候給自己道歉?
然而,事實終是現實地擺在眼前,不容抗拒,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