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之靈遊記!
「所以,我沒有答應,我不能答應。——攝政王,那是什麼意思?那樣的意思,不就表示要架空城主的權勢,讓攝政王,讓我去代替她成為這座城市的巔峰嗎?不!這不可以,這是違背天意,是絕對不會允許的!上天,他怎麼能夠容許自己所挑選出來的城主變成一方傀儡,無權又無用?這樣的擅自決定,這樣注定違背天命的事情,又是否會給人世帶來災劫?沒人知道!可是,即便無人知曉,我們卻依舊不能嘗試!」
「不是沒有人反對過,也不是沒有人抗議過。我也曾義正言辭地拒絕,告訴她我不可以。可是,花籃,那樣幼嫩的少女,她那樣的無助,又是那樣的彷徨——我猜,她一定是受到了什麼人的蠱惑,因為她竟然說,如果我不答應她,她就要去找大司命向上天請辭,要將難得的城主之位禪讓於我!——如此,我還能怎麼樣呢?我隻能答應,讓她放寬心去,一邊卻還是莫名地驚恐著那上天很有可能會爆發出來的災難——」
「可是,誰又知道,或許那一切,就是注定的一條路?似乎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一直推送著我,不管我願意與否,都要將我推上那樣的高台——我是成為了攝政王,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花籃城主,很多時候她都會聽憑我的建議,我說好,她就答應,我說不好,她就否決。不論什麼時候,她都表現得很是聽話。可我知道,一個孩子,當她徹底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當她永遠都覺得自己活著與否其實並不重要的時候,或者說,她活著就是為了傳達我的意思的時候,她的心她的魂就開始了失落!——三年。三年是個劫數,三年也是一個儘頭。花籃的心病越來越嚴重,她開始再也不願意去承擔那些事情,隻聽憑著我去做任何決定,甚至,她都開始要離開朝堂,再也不願意踏上一步!」
「可是儘管如此,我還是縱容著她,我根本就不知道,在那樣的儘頭會隱藏著什麼樣的深淵!——我時常在想,花籃,她不過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即便是在山城的宮殿之中生活了許多年,可她都再也不會老,再也不會長大了。所以,她就是個孩子,偶爾縱容她一下,應該也是無妨的吧!畢竟,她一直都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或許,就在這偶爾的休憩之後,她就會重新地聚起精神登上朝堂再度為王了吧!」
「但是,我萬萬都沒有想到,就在那一年的凜冬節,就在萬人空巷貪歡享樂的時候,花籃,她又一次地向我提出了『禪讓』。『禪讓』,這樣的念頭,為什麼就不能徹底打消呢?我問她,禪讓的主意究竟是誰慫恿她的?可她說,沒有人,她隻是覺得自己沒有那樣的能力,也不願意繼續被綁架在朝堂之上——她隻是一個少女。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在我們這些成年人無形的綁架之下,她就再沒有得到過成長,相反的,她還越來越怯懦,越來越膽小——花,總有它開得最美的時候,那段時間,我們稱之為最美的花季。但是,花,一旦離開了花枝,一旦離開了她生存的土壤,一旦被人強行剪下放入花瓶之中,它就開始了凋謝。凋謝,就是枯萎,就是死亡……花籃,她說的那樣哀傷,絕望,而悲戚。而我,又還能怎樣?」
漫長的訴說,何曾完結?但,那樣的人心,終究還是不堪重負停下了腳步。遠處已逝的花朵早已化為塵埃,而如今被留下來的人,究竟應該算是一個英雄,還隻是一個沒有被人投入監牢的劊子手呢?
「所以,你答應了她了?」霖兒淒聲慘笑,不禁陪著他一起潸然淚下往事知多少,由來皆苦難。所謂「人心」,或許就隻是一塊肉吧。
「不然呢?我隻能答應。」青蒙哭聲笑起,繼續訴說。「我本以為,我答應了她,然後她就會安心退位。而再然後,我也就可以伴隨著她的離開而一同卸下那些重擔,再也不要去做那個攝政王,隻要像從前一樣做好自己的本分,當好一個擁有仙格的普通大臣就好了!我以為我還能夠回到從前,我以為所謂禪讓,也得老天爺能夠答應才行!——可是,誰又曾想,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早已注定,而我的命運,一早就和城主的名分牽連在了一起花籃退位,我卻真的得到了天之誥命,變成了真正的鑾化城城主!嗬——真是諷刺!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宿命的路。所謂城主,其實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或許就已經和我的生命,和我的靈魂捆綁在一起了吧!我年少時所經曆的每一件事,我的每一個決意,我所見過的每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少,無論是好是壞,是他們一同鑄就了後來的我——所以,我就必須是城主,必須要做好城主!」
「可我還是不明白!我是誰?我是青蒙,我不是飛絮,我不是讓飛絮可以依托的青篷
,我就是青蒙,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老天爺,可是老天爺他為什麼非要將身為凡人的我拱上高台?當真是我有什麼過人的本事,還是說,就像現在這樣,因為我是青篷的弟弟,因為我也認識飛絮,因為我知道曾經那柄魔劍的秘密……所以,他才讓我活了下來,活到如今,目的,就是為了要讓我變成那樣的所謂英雄,或者救世主嗎?不!我隻是一個凡人,我無非隻是得到了仙格而已,但我還是凡人,不是嗎?」
人,究竟應該抱有什麼樣的夢想,才能夠一路平安?人,到底又要經曆多少,才能夠安定地為了自己,為了簡單的生活而生活下去……所謂人生,是不是從來,都不可以擁抱「自私」、「孤獨」這樣的字眼呢?
陪著他苦澀地笑,霖兒終是再沒有插言,隻聽他道「我到底要怎麼做呢?因為我是青蒙,所以我就應該要大公無私,因為我是青蒙,是上天賜福讓我活到了現在,所以,我就應該要為了這天下蒼生的未來而選擇大義滅親麼?可是你們知不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那不是我們,不是青篷,不是飛絮,更不是那樣的魔劍——就是老天爺他自己!他為什麼要讓那麼多的人的命運互相糾纏?如果所有的人都孤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如果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夠安然快樂且彼此無爭地活在這世上,這世界,豈不是要寧靜許多,太平許多的嗎?可蒼天,他就是不滿足,他就要看這世間爭鬥,看這世間血流成河,屍骨成山——如果所有的人都死去就能讓老天爺安心,那麼他為什麼還要給人予希望?」
——不!老天爺,他從來都不曾介入其中。真正,讓世間紊亂,讓世人爭鬥的,還是我們自己,沒有旁人!
「你知道嗎,姑娘?」他顫了一下身,眼神淒涼地看著身前那同樣悲憫的女子,忍不禁,卻是淚如泉湧有些話,誰都不能分享,因為,誰都承受不住!但是,眼前的這位姑娘就可以。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她又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她隨風而來,往後也必將隨風而去——所以,那些秘密,也一定會跟著她,浪跡天涯,隨風飄散……
「淵泓劍,原本一直都被封印在鑾靖城宮牆之前的神劍台上。而我們一家人,也就好端端地生活在萬丈之遙的深山之中,老死都可不相往來。可是,就在那一天,哥哥他突然從夜裡驚醒,什麼都沒有說就選擇了離開。到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原來是為了要去拔出那樣的劍!可是為什麼他會感應著離開,誰都說不明白真正的原因。而我,也就一直都以為那隻是一場夢,一場如夢似幻卻又逼真無比的夢。」
「那是一把劍,古老地沉寂在房間之中。我很好奇,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那樣一把流淌著宛如星辰夜光一般的長劍——它的劍刃真的很美,在黎明起夜的時分散發著幽幽的清光,讓我隻不禁靠上前去,試圖親觸——是的,就像是有什麼東西直勾勾地牽扯著我的心一般,讓我情不自禁都想看到它,觸摸到它的光芒,和利刃。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就在我觸及到那冷劍劍柄之時,虛空之中,我聽見了一個冷寂而又陰邪無比的寒聲!你知道他說了些什麼嗎?他說『吾兒!不——你不是!你是誰!哈,九皇子,久違了,九皇子!』然後,冷風拂過,一股肅殺的寒氣迎麵而來,撲向我的眼眸,將我全部的世界帶入了黑暗!」
「那個聲音,他到底是誰,他為什麼會那樣說?他,誰是他的兒子,而所謂的九皇子,那到底又是誰……」
「十年,我在黑暗裡沉寂了十年,終日都隻膽顫而驚恐。我知道我做了什麼,我知道誰死在了我的手上,可是,那執起劍斬殺了我父母的人,究竟是誰——是我嗎?還是那把劍,還是那個將劍帶回來放在桌上的哥哥呢?我應該責備誰,我又應該,去相信誰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害怕,我不再相信任何人,我不敢離開自己的蝸居,即便自己渾身惡臭,即便自己永遠都像一個躲在山洞裡臟兮兮的野豬一般,可是,我還是不能離開——外邊的世界,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而在那裡,那陌生的人們,甚至於熟悉的人,我又能夠相信幾分?不!不能,連兄長都不能再信,又何況那些人們?——然後,我的世界,就徹底地黑暗了下來,再也光明。」
「我時常在想,那個聲音,那個潛藏在劍裡的聲音,他究竟是誰呢?十年之後,當我漸漸地被飛絮身上的光與熱喚醒的時候,我就很想要去質問哥哥。但是,我沒有問,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問。我不敢,因為我不知道他會怎麼樣敷衍我——他心懷愧疚,但,那樣的愧疚,當真隻是因為是他帶回了那一柄劍嗎?不!不是,他有隱瞞某
些事情,他一定有!可是,他不說,即便是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歉意和悲傷,可他就是不會開口,欲言又止。——他,到底在隱瞞什麼!」
「我沒問。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鑾靖城,我們很快就離開了鑾化城,去往了那個傳說中天下之間最為富饒的一片土地。可是,那裡富饒的,除了金銀珠寶,更讓人歎為觀止的,就是無窮無儘似乎永遠都聽不完的說書故事——說書人,你也見過的。想必你也知道他們的厲害之處了——他們,是神遺落在這個世界上的奇葩,他們的身體裡蘊藏著無儘的能量和空間,可以用來完好地包藏起那些令人驚心的故事。」
「然後,有一天,我就從他們的口中知道了曾經和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他們不知道我是鑾靖城新任城主的弟弟,所以,所有的一切,他們都傾囊相告。而在那些故事裡,我就知道了淵泓劍的來曆,我還知道了那個鑄劍師的名字,我還知道,鑄劍師,和九皇子之間的故事——所以,那個聲音,那個將我的世界引向黑暗的聲音,他是誰!他的名字,近在眼前,可我,卻不敢觸及。我知道他是誰,可是我更加知道他的身份,和形態……」
「亡靈,劍靈,封印之魂……無數的鮮血譜寫的故事告訴我,這樣的靈魂,是十惡不赦的,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要報複!他要報複誰,是誰——無疑,就是那個名叫九皇子的人!是啊,如果沒有那九皇子,就不會有那把劍,如果沒有九皇子,他就不會惱羞成怒,如果沒有九皇子,他就更加不會跳入那鑄劍池中,帶著無儘的怨念將自己的幽魂予以監禁——他到底為了什麼,才活了一百萬年,活到如今,不肯放過他,也不肯放過那個被他稱之為『九皇子』的人!」
嘶聲,呼喚。驚顫,而悸動。那樣的名字,那樣悲切的呼聲訴說……這證明了什麼?這隻能證明,那個人,那個九皇子,他如今,就是你了嗎,青蒙?——所以,你兜兜轉轉這麼多,目的就是為了要告訴我,你才是罪魁禍首,你才是那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嗎?不!不……
霖兒無聲地痛哭著,揚起頭,搖擺著,卻還是驚顫,難安。然,那朦朧的眼底世界,那柔白淒厲的清光之中,那遠處的地方,那一道似有還無的幽影,那個人,那是……她看見了,她看見了!是的,她知道那個人是誰!普天之下,膽敢如此妄為留守在城主停駐休憩的華胥殿後的人,除了那個姐姐,還會有誰?——可是,明知道是她,自己,卻還是不得相告你知道嗎,青蒙。她,真的很在意你的!
「他叫鴻蒙。」青蒙的聲音終於放緩了許多,隻靜緩地坐下身去,任由著身旁那一地柔黃的蕎麥米酒微微泛香,一點點濕儘他的衣擺卻一點兒都不曾在意。「當我知道了所有的故事之後,我終於明白,那樣的一個人,他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情了。一百萬年,其實根本就不算長,真的,一點兒都不長——恨,是什麼?那不過隻是人心底的一份感覺罷了。但,也就是這樣不起眼的東西,一旦它壯大了,一旦它癡長開來,所有的人都不會是它的對手,所有的人,即便是神,都要徹底地拜倒在她的裙擺之下!」
「可是,能夠明白又怎樣,能夠體諒又如何?那樣的劍,它就是一柄魔劍,它就應該被永遠地封禁著,再不能出來禍害蒼生!可是,我突然又發現了一件事情——關於哥哥。沒錯,它是哥哥從封禁的神劍台上取下來的。它忠心地跟著哥哥,寸步不離,還有,當我握著它的時候,他發出的那句聲響——鴻蒙,淵泓劍,哥哥,一並那兩個字『吾兒』!吾兒……哥哥!所以,哥哥他就是,他就是……我該怎麼辦!」
此時此刻,男子痛不欲生,心念俱灰。而如今,霖兒也終於釋懷,不再苛責於他,反倒是安然地在他的肩頭上輕輕地拍了拍,報之一笑,宛若那曾經的飛絮一般,笑靨如花。「青蒙。活下去。不管曾經怎樣,你我都要勇敢地活下去。我知道你心痛,我知道你是在為自己當年的仁慈而難過。可是,如今事已至此,你也無從改變。所以,與其繼續喝酒爛醉下去,倒不如,下定決心,做好你該要去做的事情!」
她微微地凝起眸子,細細地看向那窗欞邊上若隱若現的幽影,心中感歎姐姐。你是和來他告彆的吧!如果是,那你就應該勇敢地走進來——現在的他,比什麼時候都還要脆弱。所以,他真的很需要你的微笑。但,若是你不願,那就請你不要責備我越俎代庖才是!姐姐……你既深情眷戀著他,又怎能容許自己就這般地離去?你,不會是真的,要一走了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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