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夢回……”有些人,即便不再記起,卻終究還是她永世難了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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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步,緩緩,渺方踏上了台階,冷凝著眸子,仿佛第一次開始了悲聲哽咽。她細細地探望向那水晶棺木中的人。她仔細地想要回憶起自己方才意識中奔騰的人影的真實身份。她在驚詫,她在歎息。而那人,卻早已沉寂於死海中心。
“你,就是夢回的師傅嗎?”她的聲音唯有自己能夠聽見。所以一旁的夢回雖然驚詫,但也還是沒有開口阻攔什麼。
渺方輕探出手,想要觸及。隻是,那堅硬的水晶棺蓋終是冷厲地阻攔了她的臂膀。她無法再往前進,隻好細細地去看清那印象中斑駁的師傅的痕跡師傅……原來你是這樣的。你生得如此靜美,你臉上的笑意又是那樣安然。所以,因為你,夢回她才會甘心來到此處,才會刻意戀上淵兮的,對麼?
妹妹……心念著,渺方難免回首,看向了那一旁淒迷地倒在地上的海藍女子,霖兒。“難怪我一直都不怪你戀上了魔。原來,這都是你的苦心——是啊,你一定是這樣想的吧!為了師傅,你選擇犧牲自己,你對妖魔投懷送抱,目的,就是為了要守護師傅的遺骸。可是如今……”
渺方癡癡地回轉視線,看向真正的夢回,她印象中一個從未曾見過的魔就是她嗎?是她一直將師傅的遺骸封禁於此,也是她一直都禁錮著妹妹的足跡嗎?可惡的魔,簡直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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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殺了他們。”她的聲音發冷,不曾凝神對望,就隻靜默地僵在那棺木之前。
“是啊。”夢回高昂起頭,那尖如鐵錐的下巴之間赫然淩厲著冷漠而嘲諷的霸道之氣。“就是我,殺死了她——”她並不曾注意到姐姐口中所指的其實是兩個人夢回,一並她的師傅。“你的親妹妹,她已經死在了我的手上。哼哼——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親愛的淵兮。我們都是魔!可是你,為何偏要孤身留下我的性命,你為何不直接如殺死他一樣殺了我!”發狠地喊,杏目圓睜。可那樣強勁的氣勢之中,身後的渺方卻依舊神色淡定。她但隻緩緩抬手,隻將那倒下的女子身體漸漸浮沉起來,托至虛空。
“我不和你吵。你和我,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再爭執,也換不回
來了。如果你願意,所有前事,不妨都一筆勾銷吧。”話畢,還不待人反應,渺方就隻看向霖兒,柔聲輕緩,“夢回。姐姐現在就帶你回家。”隻是可惜,你的師傅他……
“夢回……”認錯了人,那真正的夢回,該要多恨!“我殺了她,我為了我的愛人向你複仇——你為何不殺了我,不泄你心頭之恨!”
可是,那樣的女子依舊淡定。她懷抱著印象中的夢回一步一步往下離開。“在我眼裡,沒有恨。”她沉寂的眸子之間,那平靜的微光就隻宛若一片鋼刀生硬地劃過女子的肺腑。
“沒有恨……”若你無恨,那你就是說不願意動手了,是嗎。若你無恨,就是要繼續留我這樣的殘軀在這世上苟且——“不!你好狠的心腸。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報複我了嗎。你以為你這樣放過我我就會感激你了嗎。我告訴你,你休想,你休想!你殺死我的淵兮,我一生都不會與你罷休!”
嘶聲呐喊,卻奈何那樣的人依舊頭也不回,但隻故我地帶著霖兒往前離開。
“你回來,你回來殺了我,你回來殺死我呀……”夢回悲顫地捂住驚悸的鼻息,她冷然地看向身前那悠然飄遠的身影,整個人,隻不禁就隻破敗地跌落下去,如那靜美之秋葉,如那飄零之冬雪——當人心之中隻殘留了最後的遺憾和無助,所謂希望,永遠就隻是那異域的毒花,芬芳,魅惑,卻終究不可得,欲罷難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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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方托著霖兒,她緩緩移步。然後,待到自己幾乎就要離開那人身前之際,那冷然的身體卻是突然凝身,低沉著眉線,似看著霖兒,緩緩開口,“在我心裡,你不過,就隻是個可憐人而已。”她沒有回首,可那一句輕然卻依舊漂泊虛空,連帶著分明似鄙夷的情愫點點鐫刻人心之上——天下,最殘忍的虐待,永遠都不是傷痛人的肉身。殘酷的壓迫人心,那才是最致命,也最叫人難以抗爭和辯駁的蒼白落寞。
從頭到尾,渺方知道那個女人似曾相識。可她到底是誰,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往後的日子裡,懷裡的夢回再也不用委屈自己,她再也不必去惦記淵兮。而那樣的魔,她也永遠都無法喚回她所依戀的人。如此,再也不必糾纏,再也不必刻意地有所忍讓。你有你的疆土,我有我的城民。你守在這灰暗的毒瘴之中,我護佑我那萬千遊走的可憐世人。
這,就是我今天的抉擇。從此以後,再也不要相見,如此,最好不過。但倘若你依舊胡來,我渺方,也必將徹底伏誅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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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斂的毒花肆意飄揚,冷寂的寒毒一點點逼退著身間的暗月蛛毒。夢之沉寂著眉梢,旋舞著手底銀針,毒花閃耀。而他卻是快步疾走,冷寂的眉心顫動著高傲的清光,渾身無懼。
“淵兮。”緩緩,他沉定鼻息,停駐。“我已經到了。你也終究,該要選擇現身了吧。”
“嘿嘿。是啊。該現身了。”冷笑著,夢之身前冷寂的陰寒之中,又隻靜謐浮現出了一張寶座。而淵兮,他依舊沉寂其中,妖邪鬼魅。
可是夢之知道,這樣現出的人影,其實不過就隻是自己的一時錯覺而已。那樣的人,終究要在他所有的妖魔寵物儘皆粉碎之後,他才會徹底地出現身前,才會被自己徹底伏誅,隕滅人間。
“那麼現在,你又要如何。”
“沒有了那個傀儡娃娃,如今的你,又該有多大的本事呢。”陰沉的眉線,敲打的食指。那點點細碎的聲音,似真實,卻也蠱惑人心。
“你可以選擇嘲笑我。可是你應該明白,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有些人,你永遠都不可能憑借你的這張利嘴來徹底擊毀。淵兮,現在的你,不過就隻是一具被封禁的殘魂。你所能夠驅使的,就隻有那些可悲的夢靈,一並身間那些和這地底山岩幾乎要融為一體的暗月蛛而已。可是,你真的以為我會畏懼那些東西麼。”他一路走來手裡閃耀的銀針宣告了他的勝利,和無畏。
隻是,那樣的人物卻依舊淡然,眉宇輕展“你的確不會畏懼。身為夢靈,如此精通醫理,也算是你的能耐。可是今天,你又能否記得這一天,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日子!”末了,眉線陰沉,唇角牽動的寒意令人不禁心顫難安。
“你到底想說什麼。”夢之清冷地對視於他,即便明知道他的答案會是什麼,卻依舊泰然處之。
“就是那一日啊,和曾經一樣——所有的暗月蛛都會傾巢出動。你還記得那一天,都發生了什麼嗎?嘿嘿——”冰寒冷笑,徐徐,終究逼得人轉瞬變色。
“你是說……”
“你還有印象的吧?”他饒有興致地看向夢之,唇角妖冶的邪魅毫不隱匿。“我,一個魔物,到底是怎樣被你師傅給收養的。那一天,可是和如今一樣。你說,會不會有些事情要發生,會不會有一些魔,迫不及待地就要傾巢而出——”
“你——”一個瞬間,夢之的臉色徹底驚變,麵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