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空仙卻是佯作凡人一般地踏入房門，半點都不曾畏怯，反倒是更加勝券在握起來曾經的魔之餓鬼道，自從她離開幻暝宮後，可就在這茫茫人海中淪落至此。到如今，也隻靠著那傳說中的一本天書在這裡給人指點迷津——到底，也隻能算是一個不足為懼的凡人而已！
“夫人請坐。”空仙踏入房門，侍立一旁的男子便指引落座，顏色分外安然。
如此，空仙一邊入座，一邊也隻暗暗打量，探尋。可是，男子這般的模樣，雖說健壯，可也終究隻是一介凡人，沒有任何值得叫人戒備的力量存在——看來，這所謂的魔之餓鬼道離開幻暝宮之後，當真也算過得淒涼。
隨即，木門輕輕掩上，一抹清雅的芳香隻悠然地沁入鼻息。空仙正襟危坐，自然不會將這般的沉香木屑放在眼底。
“不知神婆，究竟是個怎樣的問法。”柔聲軟語，沒有了剛硬或感傷的力度。如今，她倒當真好似那大戶人家裡生不出兒子的可憐婦人。
隻是，那木桌之後，女子卻是淺聲，直言不諱“我知道你不是凡人。既然想到要來找我，所求之事，想必也不會太過簡單。”那是一個渾身清雅乾淨如荷的人。她沒有半分畏懼，眼底隻平靜如水。
“餓鬼道快人快語，很對我的性子。索性，我也有話直說，不拐彎抹角了。”空仙報之一笑，神態溫和卻也暗藏冷厲。
“請——”
“龍神。我想知道龍神的下落。”她冷然地看著對麵，清淨的眼底，絲毫不能放過身前女子的任何動作。
隻是，那人終究沒有任何舉動便隻搖頭歎息，“龍神……他的肉身已經幻滅，靈魂飛散。現在的他，就隻浮沉於大海之間，到處都是。”
“怎麼會！”空仙終是蹙眉，不敢置信。但，更加無法置信的是，那女子卻竟然如此輕易就能說出這般的答複！她，竟連那所謂的天書都不曾翻動一下！
“按照常理，的確不該。”可是，那人依舊平靜，緩緩訴說。“可是龍神他，並不簡單。想必，你也應該知道那一天曾經出現過的漫天金雨吧。”不用多說，空仙的眸子已然亮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那個時候，我就已經失去了他的蹤影麼。”縱使背負著鳳凰之睛，可到底也不曾將那樣的眼睛力量完全利用。自己所能看見的，終究隻是浮生中的隻言片語。那些人，到底都逃過了自己的鳳凰之睛，一點線索和答案都不曾給自己留下。
“是的。那麼，你還有彆的問題麼。”女子微然笑著，神情平靜如常。
“曉寒——”空仙忍不禁咬了咬牙，氣上心頭。“通天教主淩空大人的小兒子，曉寒。按道理，他是見過龍神的。所以現在我就想知道，他在哪裡。而龍神，是不是就守衛在他的身旁。”茫茫滄海
，到處都是龍神的分身。可是，無疑的，那樣的龍神，就是為了要替那少年掩人耳目，才會將自己徹底破散，溺入蒼茫海域之間——換言之，那少年不可能留在海上。那麼，他還能去哪？
“是。他們現在，正在廢墟之城中。想來，你我都不可能抵達那一片淨土。”她淺淡的眸子，叫人更是厭惡。
“也是。”空仙冷冷地側過身子，不再看她。“那，我找不到他們，就不能想其它的方法來補救麼。”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那如水般女子的眼底盛起了等候的碧色幽光，分外閃耀。
“他們的下落，我暫時隻能放任不管。那麼，你能告訴我曾經的蝕陰三女神之一，那個本該被囚禁在北俱蘆洲的妖女青衣，現在她在哪裡嗎。”如果，這是自己唯一能夠達成的事情，或許，自己就該儘力，守衛蒼生——所謂的鳳凰之靈，到底要在這種地方，為天下，為蒼生。
“你，真要知道麼？”女子卻是閃爍，叫人心中起疑。
“是的。我一定要知道！”
如此，那女子終是換了顏色，輕歎一聲，似有不忍“此時此刻，她們都待在東方的苦情恨海。要想找到她，卻是件相當難的事情。”
“你剛才說，她們？”空仙左思右想，卻到底琢磨不出那個“們”字裡所隱藏的人物。
“是青衣，和青裳。”柔婉的聲音，揭示出來的答案卻到底叫人無法寬心。“曾經的蝕陰三女神，如今已經重現了兩個。”
“是麼。”很是震驚。可到最後，空仙終是淺淡地笑了一聲，自嘲。“那這樣說來，我要去完成的事情，哪怕是一件，都做不好了吧！”可是轉念，她卻又說，“可我，何嘗不希望自己能夠停下，去好好休息一陣呢。”失去的朋友，遺落的故人，所有的心痛，早已在淚海中黯然結痂。可是，即使結痂，也並不代表那些傷痕就已然安好。而心中，那苦苦糾纏的，便是永遠都無法得到安寧的傷感和憐惜。
“那麼——”空仙緩緩起身，似有意一般看了那女子身側的男人一眼。“你真幸福。”她發自內心地說。“天下崩潰，萬民皆傷。可是，唯有你一人，還能夠安好地留在這種地方，有他照顧，衣食無憂。”隱約，眼底泛起了豔羨而淒絕的淚花。
“不墮是好人。因為有他，才會有我如今的安寧。可是，如果你隻看得到這一幕，倒也是個笑話。人生在世，每一個人都自有他們的不幸存在。你說我今日很好。可是，我曾經經曆的那些苦難，你到底都是不知道的。”淒涼之間，縱使女聲哀歎，可身邊，到底還有個人能夠朝她遞出一隻手掌，送去一陣暖意。
“我知道。”空仙苦澀一笑，神色低落。“冰清。這就是你今生的名字。你不再是當年的花都，不再是曾經的餓鬼道。今世的你，就隻是那冰心草堂裡一個可憐的孤女。可是，就算你曾經是魔，可老天終究還是在眷戀著你。你離開了幻暝宮，卻最終收獲了他。”眼底，婆娑。那樣的慘痛，除了豔羨，就隻剩下嫉妒。“所有人都說你為了一個凡人而離開幻暝宮。所有人都說那是你的錯。可是如今再對比，那些人就會知道，正因為你離開了魔窟來到了人世，所以你才能夠得到今天的安逸，永遠都不必再受那些事情的約束和人的傷痛。沒有舍，又哪能有今天的兩相守，長相思。”多少悲涼，可對她而言，那都是不可及的過去。有一些人，永遠都隻能是夢裡那殘喘的幽靈，抓不住。
“任何人的決定，都注定他一生的結局。我們若一生回望當年，終究不會知道眼下和將來會有怎樣的幸福等著我們去采擷。”女子終是輕聲，幽幽念，“我知道你的過去，知道你的曾經，知道你的傷痛，也知道你的迷惘。而對於此，我隻能說一句。”
空仙回眸等候，眼裡無儘哀怨。
“有一些事情，既然注定不是你能夠把握的，何必，還要去沉淪，還要去執著？你應該朝前看，朝身邊看。如果你永遠都隻想著要從彆人的故事中尋找自己的將來，那麼無疑，隻會失敗，更加痛楚。”
傾心淺笑，這般的二人，卻竟隻好像當真是千年的摯友一般。她們相視一笑，神色慘淡卻也帶著些許希翼的光芒。
“謝謝你。”空仙輕聲感歎，到底回轉身真誠地俯首一拜。“往昔之事不可追，往事之人不可及。我一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卻終究難以掙脫那樣的束縛。可憐，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她靜靜地停下聲音。她驕傲且淒絕地昂起頭顱。她冷漠地看著，唇角揚起一絲冷笑縱使言語相交，故作知己友人，可到底，她們都記得對方，正是這一生的敵對！
魔之餓鬼道。
神之鳳凰仙。
有些恩仇，一生不忘。有些人，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