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天羽看蕭真沉默不語,也有點驚慌,他對占仆一事雖不全信,可也有點半信,人就是這樣的奇怪,口是心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卿天羽心中也像有麵鼓被重錘輕輕敲打著,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異常凶險之路,錯一步,便成粉身碎骨、五馬分屍的下場,可既然已經開始,還不知鹿死誰手,自己也有問蒼茫天地,誰主沉浮的氣概,生在亂世,沒有隱士的高雅,沒有禪者的愜意,那隻能有梟雄的霸氣,死於刀光劍影下,馬革裹屍還的命運,對一位梟雄來說,也是一份上天眷顧的榮耀,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人之初,性本善,曾經他也天真爛漫過,無憂無慮過,隻想守護住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溫暖,可是是誰,把所有的一切都毀了,可是又是誰,踐踏著他的孤傲與自尊,被所謂的親情拋棄,八年的質子生涯是一天天熬過來的,那種朝不保夕、命懸一線的蝕骨之痛誰能替他分擔,那種呼天天不靈,呼地地不應的悲慟又有誰同情安撫過他?那種傷與痛被他拚命的壓抑在心底,可痛在骨髓呀!被所謂的友情拋棄,他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可以傾訴之人,可他最後卻止步了,用那雙滿含內疚、自責的眼神遠遠注視著他,可那又有什麼用,什麼用啊!再柔和的陽光,再溫馨的媚日,豈能融化一顆冰封的心,仇恨是種子,落地便會發芽,正陽門前那最後的遙遙相望,四目相彙時,千言萬語都彌補不了受過傷、挨過痛的心,在卿天羽心底,有個名字一直徘徊不去,那便是付穆宣。曾經,他把他當做自己年少最信任、最親的朋友,可最後依舊是一場水中月、鏡中花,八年的質子生涯,把他從荊棘變成了鬆柏,把他從無規則的礦石打磨成明珠,拔去了他的刺,磨平了他的銳氣,在詔國人眼中,他窩窩囊囊,他逆來順受,他懦弱無能,在陽國人眼中
,他丟儘顏麵,他有辱皇室尊嚴,他卑躬屈膝,天地中有誰真正疼惜過他?有那麼一抹身影,可惜很快逝去了。
“請先生暢所欲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本王立於天地之間,也就賤命一條”卿天羽開口道。
“好,恕老朽直言了”蕭真拿手指蘸了兩點茶水加在“酉”字上變成了“酋”字,“問天下者,便有居虎狼之心,吞四海之誌,廊括八荒之意,向往登龍椅,戴帝帽之思,‘酋’上兩點便是寄寓龍椅,帝帽之意,可這下麵就有大文章了”蕭真蘸水,加了兩個字,“犬”與“寸”,“酋”加“犬”便是“奠”,“酋”加“寸”便是“尊”,“這有兩種解說,‘奠’顧名思義便是死,若敗便隻有死路一條,退路全無,‘尊’顧名思義便是九五之尊,問鼎之人,俯瞰眾生,可殿下的尊上兩點是老朽為你所加,說明殿下此生苦成,明處是輔君賢臣,暗處是九五之尊”。
“哈哈”卿天羽仰頭大笑起來,“先生所言,令小王茅塞頓開,成敗姑且不論,這人一世,自古誰無死,丹青竹簡留下一筆便可,多者自求不為福,會折福損壽的”
“好!殿下若可真如此豁達,老夫佩服”蕭真感慨道“夜深人靜,若無他事,老夫想先行一步了”
“先生且慢”卿天羽立馬出言阻止道“本王還有一問,請先生不吝賜教”
“老朽已為殿下吐漏先機,折老朽十年陽壽,多說無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願殿下早日實現宏圖偉業,統一天下,還民安居樂業,重建商賈繁盛”蕭真拒絕道。
“不!先生一定要說,不然本王會寢食難安”卿天羽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透露出一種名為執拗道堅定,“本王是否可一匡天下?”
蕭真抿唇含笑不語,卿天羽感到這“一字通師”真不是浪得虛名,能把世間萬事萬物看得如此通透,他上達天意,下通民怨,此人以逍遙一生為樂,若是敵人,不知自己有幾分把握,自己與蕭真之間,猶如一葉扁舟,駛於驚濤駭浪之中,隨了波峰波穀,激蕩的隨時欲要傾覆,卻被舵手高超的駕馭著,始終堅韌的站立在風口浪尖,成了暴風雨中最鮮明的一抹亮色,迸射出強悍而鼓動人心的無形力量,而這位掌舵者便是“一字通師”蕭真,此乃奇人也!
“既然先生不願說,本王再多問也就強人所難了”卿天羽微笑的打圓場道。
“嗬嗬—”蕭真很應景的笑了幾聲“殿下,古人雲‘故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佛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相信這其中的道理,殿下比誰都懂得,如詔國,詔順帝昏庸無能,內政不修,外樹強敵,國勢漸弱,終將衰微,現表麵上一片繁榮昌盛,蓋因文有付家掌朝政,武有慕容戰將軍守疆,若有一天,失去這左膀右臂,天下又將是另一盤棋了。明君者,順人心,安民生,上天自會眷顧於他,九五至尊不在話下,人不可與天鬥,順者自可成,逆著必會亡。“
“謝先生今日之教誨,天羽會終身受用“卿天羽拱手謝道。
“不敢當!不敢當!“蕭真立馬扶住卿天羽,”老朽一介布衣,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反若不係之舟,殿下隻需天時、地利、人和,便可實現心中所想,展宏圖偉業“
“好!‘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通師的每一言一語,天羽定會用心牢記,時辰不早了,今日把通師請來,多有打擾,望通師海涵,他日,定當厚謝“卿天羽真誠的謝道”郝峰“
“屬下在!“門被吱一聲推開,門外一身夜行衣的郝峰走進來。
“務必安全送先生回去“卿天羽厲聲的對郝峰說,”那先生,我們就後會有期“卿天羽恭敬的拱手相送。
“床上的姑娘,乃命薄福短之人,殿下多珍惜,不要回首空嗟歎為好“蕭真深深凝視幽玥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東西,清不清,道不明,有緣還會再見,告辭!”蕭真在郝峰的護送下,走入了黑暗中,夜色立馬淹沒了一切。
卿天羽感到一身的疲憊,緩緩的坐在桌邊,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被吸乾了,留下的隻是一具冷冰冰的軀體,他雙眼無神的死死盯著桌上殘留的水跡,那個“酋”字特彆的刺眼。
‘奠’顧名思義便是死,若敗便隻有死路一條,退路全無,‘尊’顧名思義便是九五之尊,問鼎之人,俯瞰眾生,可殿下的尊上兩點是老朽為你所加,說明殿下此生苦成,明處是輔君賢臣,暗處是九五之尊”。這段話就像魔音,縈繞在卿天羽耳廓旁,久久不去,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的道理淺俗易懂,可為何還有什麼明暗之說呢?
不知從何時起,天上的星星疏了,月亮隱了!
一燈如豆!一影凋敝!
佛曰眼、耳、舌、身、意都不是真實存在,又何況名與利,權與勢,但自古以來,誰不在爭?誰不在奪?“
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可自古以來,又有幾人心甘情願放棄到手的名與利,權與勢。
伯夷叔齊,不食周栗,采薇而食,餓死在首陽山,後人稱其積仁潔行,但在這亂世之中,又有幾人是伯夷叔齊之輩呢?
卿天羽陷入深深地沉思中,幽玥陷入深深的安眠中,而夜也陷入深深的寧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