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身!
一九六七年初,重慶涪陵。
連綿多日大雨,天空陰暗,寒冷徹骨。
烏江邊,一個隻有幾千人的小鎮,已挨家挨戶完成了嚴格的政治審查,被懷疑“有問題”的人一律遷出,異地安置。小鎮的地名,也已從地圖上抹除。
二月,解放軍工程兵第xx師的三個團先期入川,正式進駐這個已沒有名字的小鎮。將士們隻知道,這裡是即將開建的國營建新化工機械廠廠址。隨著國際形勢日益嚴峻,中央作出了國防工程建設靠山進洞的戰略部署,往後數年,此地將是這支特種部隊新的戰場。部隊接到的任務,是在緊挨烏江邊的幾個山包裡開鑿打洞,進行最基礎,也是最為艱巨的地下坑道施工。
這天,完成實地勘測,準備進行圖紙作業的技術員程曉滿剛走進正在漏雨的野戰帳篷,就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是留在酒泉基地的師部參謀王佑銘。“王參謀,您怎麼來了?”程曉滿向上司行了個軍禮。
“我呀,跟你們一樣,也要參加這個重大工程的建設嘛。”王佑銘抬手回了個軍禮,微笑著說,“不僅我來了,留守團也會隨後就到啊。”
程曉滿本想再跟這位一直很欣賞他的上司多拉扯幾句,套套近乎,不料王參謀臉色一變,收起笑容,以十分嚴肅的語氣對他說“我來,是代表師指正式通知你,立即結束此地工作任務,跟我走。”
“怎麼了?”程曉滿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是命令。”王佑銘毫不客氣的說。但接下來,他緩和語氣,又對這位技術骨乾露出一絲笑容,“調你走,當然是有更重要,更緊迫的任務。這邊已經安排其他同誌接替你的工作,收拾背包,馬上動身吧。”
這可是沒條件講啊,程曉滿心想。他不再猶豫,幾分鐘就收好了自己的全部物品,跟著王參謀,來到路邊一輛吉普車跟前。他發現,吉普車後廂裡,還有兩位穿著軍綠色雨衣,冷得瑟瑟發抖的特殊“軍人”,和一位戴著眼鏡,留著胡子的老人。那位老人兩道眉毛雪白,比胡子還白。
人上齊後,吉普車在淒風苦雨中,緩慢向前駛去。
抵達目的地,已是後半夜。程曉滿並不知道是到了什麼地方。
還是過了好幾天之後,程曉滿才搞清楚,當天與他同車而行那三位,都不是部隊上的人,而是上麵派來的專家。令他不解的是,其中兩位是生物學家,而另一位的學術領域更是稀罕,居然是研究古文字的。
那三位專家,年長的叫饒默林,另兩人一個叫黎培恩,一個叫杜銘宸。
當天夜裡,王參謀給他們下達的第一個命令,是休息。
說是休息,實際上,那時距黎明已沒兩個小時了。程曉滿早有經驗,不管如何,先抓緊時間睡上一覺。他發現,那地方看起來像是個平靜的小村莊,但老鄉們早已不知去向。那裡的每一棟建築,每一間民房,都已被接管。
程曉滿跟同車來的三人住在同一間屋。與破破爛爛的房屋外觀不同,屋內收拾得很整齊,日用品配置齊全,儼然就是營房。
第二天一早,天色未明,一位年輕軍人敲響了房門。
每人兩個饅頭,一個裝滿水的水壺,集合處沒人說話,大家行動迅速。程曉滿不管三七二十一,吃飽喝足,跟著一支十來人的隊伍,登上一輛卡車。
往後山方向行駛了二十來分鐘,車子到了一處山體。要不是洞口站了幾名哨兵,很難發現那裡竟有個並不算小,卻隱蔽得非常巧妙的坑道入口。
下車後,一行人抬上隨車運來的幾隻木箱,進入了坑道,隨後再次登上停在前麵的兩輛美式敞篷吉普,繼續往大山腹地進發。坑道完工不久,有的地方還有滲水,但路麵已完成硬化處理,筆直平坦。一路燈火通明,百步一崗,穿著鬥篷雨披的軍人背著製式半自動步槍,站得筆挺。前行近半個鐘頭,車輛停在一處嚴實的鐵門前,兩名衛兵行禮之後,拉開鐵門。又往前行駛了十來分鐘,車子終於停下來。此時,洞內豁然開朗,已到了一處開闊大廳。
程曉滿感到不可思議。以他豐富的坑道施工設計經驗,還從沒見過如此闊綽的山體空間。他注意到,其他人跟他一樣,也瞪大了眼睛。
看得出來,這處巨大的地下空間並非全由人工開挖形成,而是利用了原有空洞,因為部分崖壁仍保留著鐘乳石曲麵。即便如此,能完成這個傑作也讓人歎為觀止。然而更驚人的是,最初創造這份傑作的,顯然另有其人。最明顯的,是洞頂殘留有光滑的弧形岩麵,如同毀損的穹頂。仔細看,還能看見上麵布滿大小不等,口徑規則的小孔。看上去,那可不是近代工藝。
洞內地麵平整,井然有序,沿著石壁依次排開,支起了二三十頂草綠色軍用帳篷,如同野戰營地。其中一頂棚內,正傳出柴油發電機的隆隆轟鳴。
如此恢弘,猶如大廳的巨洞,卻彆無其它附洞和橫向坑道,隻是在中心地麵上,開著直徑約二十米的圓形口子,如同一口巨井。井口四周,由鋼管圍成了防護欄。離井口不遠,立著一塊兩米多高的石碑,上麵沒有一個“文字”,卻以
精湛的工藝,陰刻著大小不等十幾個奇怪符號。井口上方,以鋼架牢牢固定著滑吊裝置。那東西看起來非常複雜,遠遠超過常見的井用纜車。一個如同囚籠的工程升降電梯廂,穩穩地懸吊其下。
一行人被帶入一頂帳篷,裡麵有幾個人,正伏在工作台上研看圖紙。相互行禮之後,程曉滿心中已有了眉目。他不由得感到驚駭,傳聞早已被調去援越的師主力團,居然出現在這裡。
“歡迎你們的到來。”團長是一位四十多歲,體格健壯的中年人,說話帶著豫南口音。
“這幾位,都是上麵派來的專家。”王參謀指了指隨行之人,然後又指了指程曉滿,“這位就不用介紹了,他來頂替張偉的工作。”
“太好了,就盼著你們來。”團長熱情的說。
很快,程曉滿就知道自己被抽調到這裡來的原因了。全師頂尖的技術骨乾並非他一個,而這裡就集結了最好的工程人員和技術人員。開挖工程顯然已進行了有一段日子,傷病減員很大。最近,主要的技術人員也病倒了。
兩個星期過去了,大山腹地的巨型岩洞內一片繁忙,從“井”裡開挖出的土石方,仍在不斷外運。“開挖已經超過預定深度,是否暫停施工?”團長張宏廣向王佑銘報告工程進度。
“不,不能停。上麵馬上會下達最新任務,”王佑銘壓低聲音說,“如果有必要,還得加快進度呢。”
“還要加快進度?”張宏廣難以置信的問。
“是的,還要加快。”王佑銘對著附近正在忙碌的專家組成員,抬了抬下巴,“你看看,看看他們的工作熱情。”
杜銘宸站在石碑跟前,手上拿著一塊剛從地下取出的石器碎片,正在進行對照比較。那塊石片上,有一個殘缺的,容易被忽略的人工刻痕,他似乎對那種特殊的,未曾見過的筆畫很感興趣。
大多數時間,杜銘宸的工作地點都在外麵村莊裡,收集整理各種送出來的石頭碎片,尋找有價值的東西。有時候,也會在洞裡待上兩天。他與同來的工程技術員已成了朋友,每次有新的石刻碎片,都是他親自交到自己手上。“這些石刻有什麼特彆之處嗎?”程曉滿曾好奇地問。“說不上來。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杜銘宸回答道。
在靠近工程指揮部的帳篷外麵,一名士兵快步跑到團長跟前,舉手敬禮,“報告,新裝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