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身!
我心裡暗自震驚。
老實說,我當初也這麼想過。照這個思路,九簷風鈴上的八個字符,有可能就是一篇祭文,隱藏著古老的文明信息。
我從書架上翻出從前上學時用的專業書籍,準備嘗試進行文字解讀。這可不是件容易事,畢竟樣本太少,而且這裡麵依然還有些讓人困惑之處。例如在古墓牆壁上那幅三行九格字圖,也曾出現在龍橋河第一批考察隊員的資料裡,在那張牛皮紙地圖上,有人還在下麵寫了首猶似壯行的七絕通江達海壯雲帆,行路不辭歲月寒。之所以能全無懼,憑我丹心天地間。一開始,我以為這一定是那神秘字符的批注,字跡複原出來後,又失望了。這不過是感歎人生,抒發情懷的詩句而已。我一直在嘗試理解這兩句詩放在那裡有何所指,但始終不明所以。
正準備好好回憶一下從前所學,家裡的電話鈴忽然響了。
電話是秦楚打來的。
我沒料到會突然接到她的電話,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秦楚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麼和我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打電話來是告訴我,她有個姐妹要到我家借住幾天。“就算幫個忙吧。”她簡單的說。
接完電話,我倒了杯酒。喝光後,又倒了一杯。
這晚,我感覺內心十分浮躁,靜不下心來,便決定找本小說來看看。全憑直覺,我拿了本《了不起的蓋茨比》,躺在沙發上看。我記得,尼克和喬丹?貝克在一起是睡過覺的,可一直翻到“一顆像裡茨飯店那麼大的鑽石”幾個豎排大字,也沒找到想看那個章節。也許是我記錯了。
看書時,一隻灰白條紋的野貓躥上我家窗台,喵喵叫著,伸出它的爪子在玻璃上撓,發出“嘎嘎”的摩擦聲。我認得那隻貓,它很久沒來了。
後來才發覺,不應該在沙發上看書,我一躺上沙發就瞌睡,百試不爽。我還做了個夢,夢見一個漆黑幽深的洞,扁扁的,像二郎神頭上那隻豎著的眼睛,左右兩排長長的睫毛。有一道水,不知從何處而來,汩汩地往洞裡流淌,在裡麵發出有節奏的撞擊聲。我在哪裡見過那洞,但洞口不是豎著的。對了,是在龍橋河天坑。那天半夜,龍橋河突然斷流,河道入口出現在崖壁上,從裡麵傳出熱鬨非凡的聲音,引得我愣頭愣腦差點鑽進去一探究竟。想到這裡,卻見那洞口又生了變化,原本從外往裡流的水,忽然掉了個方向,變成自內而外流淌出來。那水流越來越大,漸漸將那洞口充滿。即將關閉的洞口變得柔軟,輕輕眨了眨眼,動了起來,一開一翕,不斷吞吐著氣泡。
我感到時不我待,趕緊用力一挺。
這把歲數,本不應該再有這種反應,我感到很羞愧。
屋子裡沒開大燈,光線很暗。我起身去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然後去院館捧起那塊石頭,進了書房。
秦楚在家的時候,從來不會進我的書房。這裡也是我的工作間,堆滿了宣紙和水墨,散發出刺鼻的味道。為了做舊字畫,除了食醋和泡過的茶葉,我也會用藤黃和赭石,有時還得用到煙熏和蟲蛀這類手段。時間長了,這個房間也仿佛被做舊了,充滿一股子陳年的滄桑。
熏了一會兒紙,感覺情緒依然非常低落。我對自己今晚返老還童般的表現不明所以,這種由造物主深植我們體內,最為原始的本能,定有尚不為人所知的深層原因。突然,就像傳說中的醍醐灌頂,我猛地想起,如果將九簷風鈴上那八個字符連貫起來,看作一個整體,跟小時候看過的一幅關於生殖圖騰的岩畫頗有相似之處。那是父親在教我漢字如何演化的時候,為了讓我對什麼叫“象形”有個印象,隨手拿了本書,翻開從上麵指給我看的。
我沒找到那本書。
那位叫“續貂”的老兄說過,這種古老的文字可能會以組圖的形式來進行文義表達,看來他說對了。八字銘文就是一幅生殖圖騰。這種情況在遠古岩畫中並不少見,狩獵、祭祀、戰爭,甚至男女交x,一幅幅生動形象的繪圖,在當時,也就是用於銘記傳承的文字。如果反過來看,恐怕也是如此。這種理解不能說毫無根據,生殖繁育既神聖又危險,人們自古就在祭祀這件事,崇拜這件事。
不過,這個結論也並非沒有漏洞。既然那些字符是創造生命的圖騰,又怎會出現在祭奠死人的冥器上呢?這是我目前最想不通的地方。但不管怎麼說,也算有了很大突破,我不能眼看有望發現全新文字的工作功敗垂成。為了求證自己的判斷,我決定冒個險,找程峰幫忙。這種事若能兩兩為證,結論的可信度要高得多。上次就多虧了他,才讓我們找到老鬼的去向,這次或許也能幫上忙。
第二天早上,我給程峰打電話,說有個客戶給了我一組古漢字圖樣,請我幫忙進行複製,並裱出來,他要掛在牆上。但對方的字樣我拿不準意思,不好下筆。他爽快答應,說試著幫我認認看。
“上次校友會你沒參加,跟以前係裡教訓詁學的梁教授還一起吃過飯,我這有他電話,正可以請教請教。專業都荒廢了,不敢說有把握。”
“那是,這事兒都靠猜,哪能打包票。”
我用手機將自己畫的八字圖騰拍下來,傳給他。
“時間緊嗎?”程峰收到圖片後問我。
“還好,不是很急。”
“那好,給我兩天時間。”
“那就多謝了。”
終於找到人分擔這道難題,我感覺輕鬆多了。
準備出門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我剛接聽,就從聽筒裡傳來一個熱情洋溢,顯得分外高興的聲音。“嗨,是東哥嗎?”那人一口並不地道的重慶方言,語速很快,“好不容易找到你電話,太好了。”
“你是?”我語氣遲疑的問。
“我是七毛啊。”
“七毛?”
“是的,我是七毛。以前在鳶尾花的。”
“哦,是七毛。”我還是沒想起哪個七毛,“你還好嗎?”
“好,東哥,你現在還可以吧。”
“可以,還可以。”
“那就好。東哥,兩三年不見了,我想請你吃個飯。”
“哦,我這會兒有點事。”
“沒關係,中午不行晚上也可以。我有點事請教,想請你幫忙。”
“哦,這樣啊。那行吧。”我想,人家有求於我,不答應不好。“我這會兒要去鬼哥那裡一趟,回頭再過來找你。”
“你要去鬼哥那裡?太好了,你跟鬼哥說,中午一起吃飯。”
“好,我跟他說說。”
“好的,中午在俱樂部那裡等你們。”
“好,我會過去。”
掛了電話,我開車往老鬼那裡去。路上想了想,好像是有個叫七毛的,以前在鳶尾花俱樂部餐飲部做服務生,算是彌勒佛下麵的人。
老鬼住在江北。那位湘西妹子走了以後,他搬到水廠附近,租了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這是個老社區,建築擁擠,采光不好,屋子裡大白天也得開燈。老鬼住三樓,沒有電梯。我停好車,扶著生鏽的欄杆上樓,敲門。拉開門,就能聞到一股單身男人居所特有的味道。老鬼睡眼惺忪,說是昨晚又跟人喝多了。“跟誰喝的?”“剛子他們幾個。他媽的,幾個爛酒罐。”他揉了揉眼睛,“對了,他那裡有把上好的弓要出手,你抽個時間去驗驗貨。”“好,我下午過去。”“彆殺他價,能收就收。他媽的爛酒罐。”“知道了。對了,中午有人請吃飯,一起去嗎?”“不,我不去,約了人談事。時間不等人。”
老鬼後背上傷口還沒完全康複,仍貼著紗布。他拉起t恤,反手撕開條形膠帶,掀起給我看,“開始結痂了。”他說。
見我勾著頭認真觀察,他忍不住摳了兩下,“很癢。”
“彆去摳。”我勸他。
他讓我在沙發上坐,然後去廚房,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遞給我一罐,自己開了一罐,往嘴裡灌了一大口,走到玻璃魚缸邊,認真盯著裡麵看。“這些魚你要不要拿去養?”他轉過身問我,手還在摳背上的傷疤。
“我不養魚。”我說,“你不要了?”
“不要了。我要改善一下居住條件。”他用手隨便指了指四周。
“是應改善一下。”我說,“其實你可以買套房子。那一百多萬,都要投去做俱樂部嗎?”
“做事不用那筆錢。你放心,能弄到錢。”他嘀咕著,從傷口處摳下一小塊結痂,看了看,接著做出一個令人惡心的動作,將其隨手丟進了魚缸。那粒老鬼身上的“肉乾”立刻引來兩條小彩鱸爭相搶食。
其實老鬼真要做生意也不難,畢竟以他的聲望,就算不開店,人家也巴不得他能幫著推廣產品。我知道還有兩個廠家一直希望他能幫忙做代言,但老鬼這人很怪,替人家打廣告這種事從來不做。
過了一會兒,我跟他談這次來的正題“豪哥那邊,你什麼打算?”
“阿豪這人私心重,若非時間緊,我不想跟他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