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場麵讓一貫見多識廣的林茹都愣住了。方瑞朗摔倒在病床邊,孔茜安發瘋似地撲在孔意儒的身上,喊著“爸”!隨後,玻璃窗後麵的醫生魚貫而入,重新對孔意儒進行搶救。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病床上那一具軀體之上時,隻有林茹看到方瑞朗從地上默默撿起眼鏡,抿緊嘴唇用力對付著歪折的鏡腿,他用力的時候眼神凶狠、眉頭緊皺,額角的青筋微微暴突,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手指的關節上。
很快,鏡腿在力的作用下捋直了,他低頭戴上眼鏡,又微微調整眼鏡的高低。
抬起頭的時候,方瑞朗對上林茹驚訝的表情,隻一刹那,他的眼神便卸掉了狠戾,換作悲憫。
林茹咽了口唾沫,看著病床上瞪著眼睛的孔意儒,覺得胸口發悶,呼吸困難。
她偏過頭,撫著胸口,將那惡心的感覺順下去。再回過頭的時候,心電圖上已是持續的嗡鳴了,呼吸機裡也沒有了咕嚕聲,雖然氧氣麵罩還戴在孔意儒的臉上。
醫生拔掉連接在孔意儒身上的管子,還有指夾和貼片。
當藍布蒙上孔意儒的一瞬間,林茹發現孔意儒的死狀非常難看。
她立刻移開目光,否則,那惡心的感覺又要來了。
剛才的葬禮上,孔意儒的麵容和那天看到的大相徑庭。入殮師用鬼斧神工的化妝技術,將孔意儒的臉龐抹得白裡透紅,煥發出詭異的健康之態,他的眼睛也合上了,不知道用什麼法子辦到的。
合上眼躺在棺材裡的孔意儒,安詳得就像是睡著了。
……
時間在等待中緩緩流逝,電子屏上“火化中”三個字唰地一下消失了,換上了“孔意儒家屬領取骨灰盒”的字樣。
方瑞朗坐著的時候,一直保持前傾的姿勢,此刻,膝蓋都有些僵住了。
他正準備扶著膝蓋抬起來的時候,他的餘光中看到了小玲的身影。
小玲的眼睛和鼻子又紅又腫。
她看著方瑞朗,怯怯地說:“方總。我有事找您。”
方瑞朗抬了抬手,製止小玲:“你等我一會兒。彆在這兒,你出去等,廣場上,我的車子旁,你認得吧?”
小玲點點頭,她臉漲得通紅,紮著根麻花辮,像第一天到他們家來應聘護士時候的樣子。
方瑞朗第一眼看到小玲,覺得孔老朋友的推薦並不靠譜,小玲看上去像個村姑,孔意儒對事對人要求這麼高,怎麼能容許這樣的人在身邊服侍他?
很快事實就證明,是方瑞朗看走了眼。
孔意儒不僅留下了小玲,而且滿意得不得了。
就像這世間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一樣,方瑞朗活到這個年紀,已經司空見慣。
所以,剛才小玲貿然來找,他不慌不忙,不著急問是什麼事,隻讓她等著。
他得先把老爺子的骨灰盒裝好,用紅布蓋好,存到殯儀館的骨灰盒寄存處,再來了解小玲來訪的意圖。
……
走出殯儀館,方瑞朗將腰上的白色束麻摘下來扔進車裡,他在車旁點了根煙,問小玲:“說吧。什麼事?”
小玲扶著車門後退了一步。
她隔著煙霧看著方瑞朗,定定地看了幾秒,像是在等煙霧散開。
隨後她低下頭翻開皮包,從裡麵拿出一張半張a4紙大小的檢驗單,毫不猶豫地遞了過去。
“方總,我懷孕了。”小玲說,“孩子是孔意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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