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那個人說的話,他都聽不進去。
整個人恍恍惚惚心若死灰。
王布犁瞧著跪在地上的人犯,雙眼無神,像是認命等死的模樣,便也不好在太子麵前動刑。
打廷仗那是皇帝專屬,尋常人可沒這個權力。
王布犁自是挨個叫下一個人犯,開口詢問,簽字畫押這麼一套流程走下來。
可以確定假鈔案犯罪團夥主要有四個人。
其餘都是小卡拉米。
完全是為了擴大假鈔“生產”,組建出來的多個家庭作坊。
沒有印鈔機,靠手工製作。
想要大量出貨,人員是必須要足夠多的。
大明寶鈔提舉司的工匠就小六百人,更不用說其他造假鈔想要獲利的人了。
句容縣知縣楊饅,兩個技術員應保以及丘高山,還有一個負責花費出去,殺人害命的職業打手灰狗楊金水。
小卡拉米是非常容易審的,什麼都說什麼都招,全都往他們幾個人身上推。
完全不夠當時找上他們時候驚喜之色。
現在恨不得撇清關係,誰讓此事被皇帝給發現了呢。
“帶句容縣知縣楊饅。”
楊知縣隻是被摘了烏紗帽,連官服都沒有給他脫去。
畢竟還沒有革職,隻是被查。
楊知縣進來之後,先是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人,便主動開口道:
“你便是江寧縣斷案如神的縣衙小吏王半升?”
太子穿著龍袍,根本就無需辨認。
京師許多大臣的名號他都沒有聽說過。
但是對於有斷案名頭的王布犁,卻是記憶猶新。
因為楊饅自己本身就是在做違法的事情,害怕他被人查出來。
胡惟庸這才瞥了坐在主位上的王布犁,王半升是誰?
他怎麼沒聽說過?
江寧縣知縣是吳衛,不久前新拜的碼頭認的門,是好老鄉。
他最近縣衙裡的案子破獲的是挺快,胡惟庸還想要以為來為他開罪,免去鐐銬之苦。
怎麼未曾聽他說過,手底下有這麼一個斷案如神之人呐?
吳衛是把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不過胡惟庸並不在意,王布犁既然是縣衙小吏,指定是京師本地人。
根本就不是他們淮西黨人圈子裡的,提他做什麼?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縣衙小吏的。
至於王布犁是如何被天子挑選出來的,胡惟庸也懶得知曉。
連句容縣知縣都聽過他的名頭,那傳到天子耳中實在是正常。
案犯的發問,倒是也解決了胡惟庸心中的許多疑問。
倒是朱標萬萬沒想到,王布犁的名聲竟然能傳到距離京師九十裡外的句容縣知縣的耳朵當中去。
要曉得自從出現路引製度後,許多百姓都沒機會離開家多少裡,而且這輩子的生活範圍頂多是輻射周遭三十裡。
本來坐在後麵昏昏欲睡的朱元璋聽到犯人的主動提問,也重新來了精神。
因為王布犁對於一幫小卡拉米的詢問,皆是無聊的很,可他依舊耐心詢問。
這就讓聽眾覺得十分沒意思。
朱元璋一聽是句容縣知縣發話,就曉得重頭戲來了。
“不錯。”
王布犁也感到很奇怪,他可不像是胡惟庸的人,自己的頂頭上司吳衛不可能與他交好,且有什麼書信往來。
“你見過我?”
“未曾見過,隻是聽聞。”
句容縣知縣楊饅輕微抬了抬手,手上的鐵鐐銬發出一陣聲響:
“不過我猜測,在京師內花費假鈔,一旦被人發現,最有可能斷案的人就是你王半升。
隻不過我沒想到,你會破獲的如此之快,讓我們根本就來不及反應,銷毀物證。”
這玩意光憑借口供,是沒法斷案的。
就算是屈打成招,也得輔佐物證才行。
李景隆聽到這話,卻是覺得一點都不快,簡直是度日如年。
自從接到假鈔之後,他整個人上火嘴裡長燎泡,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個人憔悴的很。
“你聽說過我?”
王布犁眼裡露出疑色,他不覺得的自己的名頭會那麼大!
“有心打探之下,自是聽說過。”楊饅看著王布犁道:
“你是怎麼找到我頭上的,灰狗他做事一向穩重,我也不相信有人有膽子告發。”
隻要參與到製造假鈔案的人按照大明律都得死,所以楊饅不相信他牽頭製造假鈔的那群人有膽子向皇帝告發。
“灰狗殺了我認識的人,而且數次成功後,還不知道收斂,再次作案自然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聽到王布犁的回答,楊饅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我就說灰狗他說最後一次,然後就收手不乾了,我心裡就直突突,想要勸他,可終究是沒勸住。”
“製造假鈔都是你主謀的?”
王布犁開口問道:“特彆是你發現本縣錫匠丘高山製造假鈔後,並沒有上報朝廷,反倒替他隱瞞,一同製造。
爾後你更是召集人手擴大生產假鈔的規模,乃是知法犯法,你的罪過比其餘人都要大。
楊饅,你可認?”
“認!”楊饅摸著胡須笑道:“哈哈,我既然做了,有什麼不能認的。”
聽到犯罪主謀如此猖狂的笑意,朱元璋的拳頭都要捏不住了。
他恨不得立即衝出去,抽出腰帶,狠狠的抽他這個知縣的臉。
他真該死啊!
身為地方父母官確實知法犯法,罪該萬死。
太子朱標對於楊饅這個知縣,被抓住了還能笑出聲來,除了憤怒之外,更多的是不理解。
他為什麼要如此做!
“按照慣例,說說你的犯罪動機吧。”
聽完王布犁的詢問,楊饅指了指一旁的朱標:“好啊,既然太子在這,那我正好說一說。”
他不認識朱標,但是認得出太子的衣服,至於另一旁四品官往上的記錄員,是大明丞相胡惟庸,他根本就不認識。
“我楊饅在句容縣為任三年,兢兢業業,從來不敢拿公家一文錢,還要時不時的為朝廷辦事,拿出自己的俸祿賞賜手底下的吏員,為我驅使。
可我的俸祿還要養活我的家人,本就捉襟見肘,一旦遇到有人生病,那更是入不敷出。
去年年初,我母親病重,一直都在求醫問藥,我家裡本就沒有多少田產,全都典賣,該借的親朋好友也借了。
今年二月無奈之下便賣了我十歲的兒子,來籌集醫藥費。
可沒過幾日,我母親便察覺到了不對勁,怎麼聽不到孫兒的讀書聲,也不見孫兒來給他喂藥。
鬻十歲小兒之事瞞不住了,我娘便不在吃藥,讓我把兒子贖回來,可我哪還有餘錢呐?”
“我娘因為拒絕看病吃藥而亡,我妻子也天天以淚洗麵,我這個當爹的連親兒子都護不住,我為大明兢兢業業有什麼用?”
“你告訴我,有什麼用啊!”
楊饅眼裡帶著淚水,幾乎是咆哮著喝問。
王布犁萬萬沒想到,這期間還有這份隱情。
老楊是個老實人啊,都到這份上了,他還通過賣兒子籌錢給他娘治病,而不是利用手中的權力!
朱元璋給官員的待遇很低,很多人認為是故意虐待官員。
但是老朱製定俸祿是經過計算的,完全夠官員們生活的,但是他沒考慮的是人除了需要全家吃飽之外,還需要彆的花費。
朱元璋如此精明的一個人,為什麼會想不到這些呢?
但實際情況而言,在某些問題上,朱元璋是極為缺乏遠見的。
他為了不讓自己的子孫挨餓,規定凡是自己的子孫,一律不允許出去乾活,就算沒有官做,也隻能在家吃俸祿。
由於自己要過飯,而且家破人亡,他要為後世子孫撐起一片天。
可朱元璋不知道的是,往後百年左右,他的子孫繁衍到朝廷一個省的糧食來供養都不夠了。
到了後期某些龍子龍孫從藩王那裡得不到糧食,又不能出去乾活,還得守著祖訓,隻能活活餓死。
句容縣知縣楊饅的怒吼,完全把朱標給吼懵逼了。
他萬萬沒想竟然會是這樣的緣故。
楊饅的考評,朱標特意見戶部的給他找來了,乃是中上,隻要有空缺,就會提拔他。
當然這是朱標的一廂情願,他楊饅又不是淮西黨人,從張士誠老家出來的,能夠當官就已經是皇恩浩蕩了。
縱然連胡惟庸也被楊饅的說辭給整懵逼了,天下竟然還有如此不知變通的官員,寧願發賣自己的兒子也不想去用手中的權力做事!
至於後麵的朱元璋已經是怒火攻心了,楊饅的是在明晃晃的打他的臉!
大明朝堂堂一個七品知縣,竟然會窮困潦倒到去賣兒子籌集醫藥費。
這不是挑釁又是什麼?
如果不是礙於王布犁在前麵審案子,朱元璋都站起身來了,差點衝出怒斥案犯楊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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