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87!
萬曆十五年,九月九日。
重陽。
明朝宮中過重陽節也有一套既定的流程,一般都是宮眷內臣被賞吃花糕、換穿羅重陽景菊花補子蟒衣,皇帝與兩宮太後要駕幸萬壽山或兔兒山、旋磨台登高,吃迎霜麻辣兔、飲菊花酒。
不過萬曆十五年的重陽卻是例外,因為萬曆十五年九月九日午時,萬曆皇帝第四子朱常治誕生。
朱常治的誕生對朱翊鈞來說是一大利好,他能順理成章地借著皇四子的誕生取消宮中宴席和登山活動,有效減少了皇宮內外的各種無效社交和額外花費。
其實說是“無效社交”也不貼切。
萬曆朝的明朝宮廷生活還是十分優雅而有情致的,朱翊鈞作為整個大明皇宮的男主人,所享受的吃喝用度無疑是最上乘的,宮裡所有人遇見了他,也無不恭敬順從。
但朱翊鈞本人就有這麼一點刁鑽,或者說,他作為穿越而來的現代人,就是保留著這麼一點刁鑽。
朱翊鈞對於皇宮社交的不適來源於整個皇宮的沉鬱氣質,這種氣質最明顯的就是體現在萬曆皇帝後宮妃嬪之間的交往。
朱翊鈞在中秋聽戲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宮裡的女人特彆喜歡交頭接耳,無論說甚麼都要壓低了聲音,齒縫間的悄悄話夾雜著舞台上的耳語噓溜溜地射出去,連後排都聽得清清楚楚。
朱翊鈞潛意識地就厭惡這種氛圍,他在現代時是計劃生育下獨生子女的一代人,在家庭裡和皇帝一樣唯我獨尊慣了,怎麼也想象不出有人會一輩子生活在一個連說話都要窸窸窣窣、嘶嘶噓噓的圍牆裡。
更無解的是,這些妃嬪輕聲細語不是因為怕他而不讓他聽見——這大明皇宮裡不該被皇帝聽見的根本不會被人宣之於口。
而是她們活在萬曆皇帝的後宮裡,本身就不該出聲,她們的本職和身份注定了她們的鬼祟和沉默。
所以朱翊鈞不願在這種場合多待,即使他是受儘奉承的男主人他也受不了這種場合。
朱翊鈞很怕這種場合待多了,有一天他也變成這皇宮裡窸窸窣窣的一份子。
即使根本不怕被人聽見自己在說甚麼話,也像一切過慣大家庭生活的人,一輩子再也改不過來,永遠鬼鬼祟祟,欠身向前嘁嘁促促,齒縫裡嘶嘶地跑著涼氣兒,好像嗓子裡被堵了個沒啃儘的青桃核兒。
除此之外,朱常治的誕生又意味著朱翊鈞可以打著讓鄭貴妃好生休養的名義,騰挪出一段時間來不見鄭貴妃了。
對於鄭貴妃其人,朱翊鈞的感想是複雜的。
他原以為鄭貴妃的棘手之處在於萬曆皇帝對她的愛。
萬萬沒想到事實正相反,鄭貴妃最大的殺手鐧其實是她對萬曆皇帝的愛。
這種愛同大明皇宮沉鬱的氣質正相符合,一樣讓朱翊鈞感到喘不過氣來。
因此朱常治的誕生後,朱翊鈞隻是坐在翊坤宮裡隔著奶娘的懷抱看了那新生兒一眼,接著與王皇後商量著頒布了些賞賜,便起身說要去向兩宮太後請安。
一邊幾個同皇帝和皇後一起等待鄭貴妃生產的後妃們自然無有異議,隻有王皇後溫聲道,
“我聽說潞王還在慈寧宮,晌午一到就陪著慈聖老娘娘說話呢,皇上去了倒並無不可,咱們卻都是要避嫌的。”
王皇後和李太後、陳太後一樣,是整個後宮裡為數不多的、能對皇帝自稱“我”的女人。
朱翊鈞應了一聲,在隨侍太監的攙扶下站起了身,
“既如此,那就朕自己一個人去罷。”
說罷,不等王皇後再開口,朱翊鈞便宣布擺駕去了慈寧宮。
比起萬曆皇帝的三宮六院,朱翊鈞更自信與潞王相處。
潞王朱翊鏐是萬曆皇帝的同母胞弟,兩歲時就受封為王,自小就受儘了萬曆皇帝和李太後的縱容和溺愛。
雖然朱翊鏐在萬曆十年時便已大婚,但他並沒有按照明朝親王出府成婚即議出藩的慣例立刻就藩。
曆史上他要到萬曆十七年才就藩河南衛輝府,萬曆十五年的潞王朱翊鏐才十九歲,還在京城和皇宮內外活蹦亂跳。
朱翊鈞走進慈寧宮時,朱翊鏐正拿著一副西洋靉靆鏡要獻給李太後,
“聽說老娘娘的眼睛近年是越發得花了,連佛經讀得時候久一些都支撐不住,臣在宮外,見新興地拿犀牛角和水晶製成的靉靆鏡倒是有意思,比玻璃和象皮做成得好,老娘娘不妨一試。”
李太後笑得欣慰,
“我眼神還好,就是年紀大了比不得從前,輕易不能費精神,難為你還想著我。”
朱翊鈞就是在這時進入了屋內,朱翊鏐手上還拿著靉靆鏡,一見他來了,忙不迭地就要起身作揖,
“皇兄。”
朱翊鈞先向李太後行了禮,爾後才朝朱翊鏐應道,
“四弟來了?怎麼不先遣人告訴我一聲?”
李太後替朱翊鏐回道,
“鄭氏產子,我想著你惦記她,就沒遣人去知會你。”
朱翊鈞笑了笑,慢慢地坐了下來,
“那怎麼先遣人同皇後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