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一道!
無漏何解?
想要回答石之軒這個問題,就得了解石之軒的生平。
漏者煩惱之異名,含有煩惱之事物,謂之有漏。
一切世間之事體,儘為有漏法,離煩惱之出世間事體,儘為無漏法也。
如果僅僅是從佛學的角度來解這個題,著實是很簡單。
石之軒這個人,被人稱作是邪王。
是天下人與魔門中人都非常忌憚的絕頂高手,他曾假扮大隋重臣裴矩潛入隋宮,亦身兼長安高僧大德聖僧之身份。
石之軒使用裴矩的身份出仕為官,為大隋經略西域,在幾年之間連橫合縱,將強大的草原帝國突厥一分為二,改變了自魏晉以來中原的弱勢局麵。
在這一階段,石之軒將「不死印法」發揚光大,使其進入到了一種以前並未達到的高度,並且借此成功的傾覆了大隋。
後來,石之軒遇到「慈航靜齋」碧秀心,兩人一見傾心,生下一女,也是石青璿。
然而,由於石之軒和碧秀心兩人誌向與理想的差異,石之軒離開隱居之地,留下「不死印法」的卷宗,碧秀心研讀之後不幸早逝。
因為錯手殺死愛妻導致了石之軒精神分裂,時而為殺人不眨眼的絕代高手,時而為愁懷滿襟的騷人墨客與慈父。
他之所以要留在無漏寺,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拿到楊公寶庫之中的邪帝舍利,想要借此恢複自己的功力,抹平自己的破綻。
葉千秋的出現,導致梵清惠帶著佛門幾大高僧曾經在幾年前圍攻過石之軒,讓石之軒不得不放棄了大德聖僧的身份,但他還是繼續隱藏在無漏寺,等待著機會。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石之軒和葉千秋有仇。
不過這種仇,可大可小。
全看石之軒在乎不在乎。
石之軒對葉千秋有過小小的試探,他在福聚樓的那一天,就已經明白他並非是葉千秋的對手。
最起碼現在的他,無法和葉千秋一戰。
能將慈航靜齋的尼姑耍的團團轉,石之軒是佩服的。
最起碼,他覺得自己和葉千秋在某些方麵的利益是一致的。
如果不是對慈航靜齋無感,何必去捉弄慈航靜齋的尼姑。
石之軒的心中在盤算著一個計劃,他想要和這個神秘莫測,本領高強的天機子合作。
如果可以的話,他們可以聯手覆滅慈航靜齋這所謂的正道魁首。
這也是為什麼他沒有拒絕石青璿帶著葉千秋來見他的緣故。
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石之軒在福聚樓偶遇葉千秋之後,讓石之軒的內心之中對於葉千秋更加的重視。
石之軒能感覺得出來,天機子的存在,或許是他成就自我的契機。
或許,沒有邪帝舍利,他也可以更進一步。
石之軒問出這一句無漏何解。
其實還是在證自己的內心,想要補全自己內心的破綻。
就好比那日他在福聚樓中問葉千秋的那幾句話一樣。
都是想要讓自己從目前的這個狀態當中走出來。
很顯然,在石之軒的心裡,他覺得葉千秋能夠幫助他走出心魔,補全破綻。
因為,這是他女兒選擇的人。
石之軒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女兒青璿對天機子有著一種特殊的親近感。
那是作為一個父親也要吃醋的親近感。
但石之軒知曉他這麼多年來,欠自己女兒的太多,所以,種種愧疚之意,便霎時間湧上了心頭。
在這一刻,他好似隻是一個父親。
他手中揮動的掃把已經停了下來。
雪花飄絮,還在落下。
這一場雪,似乎並不想停歇。
葉千秋沒有直接回答石之軒的問題。
他來見石之軒,是因為他答應了石青璿。
那一日,在福聚樓見到石之軒之後,葉千秋便已經感覺到了石之軒內心的掙紮。
能把自己搞到精神分裂的人,可見他的內心是有多麼擰巴。
他是一個驕傲且又感情豐富的人,所以,他才會精神分裂。
葉千秋沒有說什麼佛偈,沒有說什麼禪意。
隻是和一旁的石青璿說道“今夜是除夕,家家戶戶都要守歲、放鞭炮。”
“你長這麼大,應該還從來沒有做過這件事吧。”
石青璿聞言,微微有些錯愕,她看向葉千秋,然後,搖了搖頭。
葉千秋笑了笑,和一旁的石之軒說道“寺院裡太過幽靜,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有沒有興趣跟貧道去一個地方?”
石之軒聞言,看向葉千秋,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片刻後,他微微頷首,道“好。”
葉千秋聽了,臉上泛起笑意。
帶著石青璿和石之軒離開了無漏寺。
此時,還不到正午時分。
葉千秋帶著石青璿到了長安城的市集去采買了一些鞭炮和食材。
長安城的市集自然是熱鬨的很。
石之軒換了一副妝容,老老實實的跟在葉千秋和石青璿的身後,好像是一個忠實的老仆人。
葉千秋買下的東西,有一大半全讓石之軒給提著。
石之軒倒也沒有什麼怨氣。
平日裡的石青璿可能很少跟人一起逛市集,看著這市井間的煙火氣息,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
在長安城置辦好東西之後。
葉千秋帶著二人出了城,直奔青華峰。
石青璿看到葉千秋是往終南山的方向去。
有些疑惑的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葉千秋道“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石之軒倒是能穩得住,他跟在後邊,一言不發,兩手提著東西,健步如飛,走在崇山峻嶺之間,依舊沒什麼困難。
石之軒其實也很好奇,但是他沒有開口。
三人奔走一路,到了傍晚時分,終於回到青華峰的天機閣。
看著眼前有些破敗的道觀上,掛著天機閣的牌匾。
不僅是石青璿愣住了,就是石之軒也有些發愣。
“這就是傳承了千年之久的天機閣?”
石青璿看著眼前的這破敗道觀,怎麼都覺得不太像。
這時,葉千秋朝著道觀裡吆喝一聲。
“小李子,出來接年貨了。”
李淳風像一陣風似的跑了出來,身上還圍著白布,白布上沾著些血跡,他朝著葉千秋笑道“師父。”
“我還以為你要晚上才能回來。”
“我爹和寧老頭在擇菜,今天晚上,您要不要露一手?”
李淳風麻利的從葉千秋的手裡接過年貨,笑嘻嘻的說道。
葉千秋笑道“過年了,是該露一手。”
李淳風聞言,大喜。
這時,他才偏過頭,朝著石青璿和石之軒看去。
他看了看石青璿,又看了看石之軒,道“吆,還有客人。”
“那今年的年夜飯可得做的豐盛點。”
說著,李淳風便火急火燎的跑回了院子裡。
石青璿看著李淳風的背影,臉上泛起一絲疑惑,道“閣主,這是?”
葉千秋道“他就是天機閣少閣主,貧道的徒弟,李淳風。”
石青璿又愣住了。
堂堂天機閣少閣主,怎麼看起來和夥夫似的。
這時,葉千秋朝著石青璿和石之軒道“行了,彆愣著了,進來搭把手,想要豐衣足食,必須得自己動手。”
說著,葉千秋直接朝著道觀內行去。
石青璿見狀,咬著嘴唇看了看石之軒也急忙了跟了進去。
石之軒倒也沒離開,直接也跟了進去。
待二人進了觀中。
方才看到觀中除了葉千秋和李淳風。
還有兩個道人。
一個普普通通,一看就是不會武功的普通道士。
另一個卻是令人驚訝。
因為此人,居然是中土大名鼎鼎的散人寧道奇!
寧道奇仿佛沒有看到石之軒一般,還樂嗬嗬的在和李播擇菜。
石青璿是不認識寧道奇的,但是單看寧道奇身上的那股自然的氣息。
也知道寧道奇的不一般。
葉千秋也懶得給他們相互介紹,直接將石青璿和石之軒叫進了廚房,開始忙活起來。
這一夜經曆的事情,可能是石青璿從小到大從未體驗過的生活。
她無法想象揮手之間有著巨大毀滅力的閣主天機子居然也會親自下廚。
而她居然也成了幫廚的一員。
不僅是她,就連她爹石之軒也沒有例外。
他們一起做了豐盛的一餐飯。
就在這柴米油鹽充斥的鍋灶台前。
石青璿仿佛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好像沒有什麼打打殺殺,沒有什麼江湖,有的隻是普普通通,真真實實的人。
做好了飯菜之後,幾個人開始享用這特殊的年夜飯。
石青璿吃的很香,李淳風吃的更香。
石之軒居然也吃的津津有味。
寧道奇老神在在,就好似這天機閣的一個普通老道一般。
最開始的時候,石之軒還在關注著寧道奇。
他很好奇寧道奇為何會出現在天機閣,但後來,他發覺寧道奇對他根本不感興趣。
他自然也就不再理會寧道奇為什麼會在天機閣出現。
觥籌交錯間,石之軒居然和李播聊了起來,二人談天說地,李播將他的那些星象學說一一講來,石之軒聽了,對其貌不揚的李播產生了不小的興趣。
石之軒著實是想不到,天機閣就在這終南山的青華峰上。
天機閣貌似簡陋,但是連寧道奇也在這觀中居住,寧道奇和他一樣都是閒雲散鶴,怎麼會出現在天機閣中呢?
這讓石之軒有一種古怪至極的感覺。
有那麼一點不太真實。
到了深夜。
飯菜吃的差不多。
葉千秋帶著李淳風,叫上石青璿到觀外去放鞭炮。
鞭炮聲劈裡啪啦的響起,在山峰之間回響著。
石青璿看著那劈裡啪啦的鞭炮響起,下意識的捂上了耳朵。
她的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此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女,也不是世人眼中的簫藝大家,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
石之軒站在觀門前,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眼角已經有些濕潤,片刻後,兩行清淚滑落下來。
李播神出鬼沒的站到了石之軒的身旁,一身酒氣的他,拍著石之軒的肩膀,道“石老弟,你女兒長的挺標致,要是我早認識你幾年,肯定要和你結個親家。”
石之軒臉上也沒有泛起嫌棄的神色,若是從前,有人敢這麼拍他的肩膀,他肯定已經將那人給殺了。
但不知為何,此刻他的心中毫無殺意。
他是邪王,他是魔門之中的堂堂宗師高手。
但是,他現在更好像是一個普通人。
這時,隻聽得李播繼續說道“石老弟啊,我能看得出來,你和你姑娘之間似乎有點生分。”
“你肯定從小不和她親近。”
“你要是和我一般,從小帶著兒子生活,那感情肯定沒的說。”
“人嘛,還是得朝夕相處,即便是血濃於水,但有些東西,根本不是血緣能帶來的。”
“老弟,我和你都是一樣命苦啊。”
“淳風他娘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
“我一個人把這小子拉扯大,不容易。”
“不過,這小子還算孝順……”
石之軒的耳邊傳來李播絮絮叨叨的話。
石之軒心中多了幾分苦澀。
這些年,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理想和抱負,的確是放棄了很多東西。
當然,這也和他本就不適應這樣的生活有關。
但……他所追求的東西,終究不是這普通人的日子。
這時,石之軒身上的暴戾之氣,突然大漲。
他站在天機閣的牌匾之下,看著不遠處的葉千秋,突然明白了葉千秋的用意。
隻聽石之軒忽然大喝道“天機子,你想要抹平我心中的抱負嗎?”
石之軒突如其來的大喝,打斷了石青璿臉上的歡笑。
李淳風回頭看向石之軒,聳了聳肩,道“真掃興。”
這時,葉千秋朝著石之軒看去,笑道“誰說貧道要抹平你心中的抱負。”
“補天閣和花間派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路子,你都能將其融合在一起,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不是你石之軒真的太過天縱奇才,而是你的體內真的藏有兩種人格。”
“正因為如此,你的心靈才會出現破綻。”
“補天閣和花間派的兩個不同流派之間,有著不同生活方式。”
“花間派講究生氣盎然,然則補天閣所研究的卻是各種各樣的殺技,一個真正的殺手,必然要冷漠,要無情,要離群索居,而花間派卻是遊走在眾人之間。”
“這兩派的功夫就好比是兩個相反的車輪,如果能化成一個圓,才能融為一體。”
“而一個人心中存有兩個性質相同而位置相反的“車輪”,如果不能圓融如一,那可是要出問題的。”
“你心裡的車輪南轅北轍,這也不想放下,那也不不想放下。”
“既然你全都想要,為何不能去用心去做好每一件你該做的事情呢?”
“當年,你和碧秀心結合之後,為何你會離開幽林小築。”
“難道隻是因為你們二人身份的懸殊?”
“慈航靜齋之人和魔門之人之間的結合,的確有著不一般的壓力,但如果僅僅是因為這的話,你石之軒應該還不至於離開吧。”
“生活斷然不可能是完全的風花雪月,貧道想著你和碧秀心也一樣要吃喝拉撒,你們二人是如何應對瑣細而具體的日常生活的呢?”
“這恐怕對於一向自在慣了的邪王與碧秀心來說,恐怕也是一大考驗。”
“貧道依稀能想到你邪王石之軒與碧秀心是如何決定誰來做飯,誰來采購,誰來洗衣服,誰來倒馬桶……”
“正是這種瑣碎的生活,導致了你石之軒心性修為嚴重下降,被煩瑣生活的困擾,影響了你的武學進境。”
“所以,你之所以選擇了藏身佛門,除卻了你想要拿到邪帝舍利,更關鍵的是,你想通過佛門的修行來進一步圓融你的心靈。”
“佛門心法的圓融無礙,在很大程度與佛門的生活方式有關係,以叢林清規來約整心性,和碧秀心生活在一起的你,很難將心靈保持在於世間一切無住無礙的境界。”
“所以,你體內的兩種人格不免又要隱隱發酵。”
“你如今想要補全你心中的破綻,但如果你無法靜下心來去認真的做好一個普通父親的角色。”
“那你的心靈即便日後能圓融,也終將是走在了滅情絕性的路上。”
“成魔容易,化凡卻難。”
葉千秋這一席話,讓石之軒徹底愣在了當場。
葉千秋對於他的剖析,讓他冷汗連連。
仿佛有種東西在他的體內萌芽。
一句“成魔容易,化凡卻難”讓石之軒徹底的服氣了。
他終於明白了,世上解決事情的方法可能有很多種,最重要的是看能不能找到最合適的方法。
聽到這裡,石之軒徹底悟了。
他朝著葉千秋長長作揖,他的臉上露出平靜之色,道“聽道長一席話,石某人心中豁然開朗。”
石之軒一生驕傲無比,從來沒有佩服過什麼人,但是,今天,他卻是真的對葉千秋服氣了。
石之軒往前走了兩步,回望著那掛在道觀門上天機閣的牌匾,又看向一旁的葉千秋,道“石某人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長能否答應。”
葉千秋道“說來聽聽。”
石之軒道“石某人想在天機閣住上一些時日,不知可否?”
葉千秋道“住當然是能住的,但不能白吃白喝,該掏的錢得掏,該乾的活得乾,這裡沒人伺候你。”
石之軒聽了,微微一笑,身上出現了儒雅的風度,道“理當如此。”
這時,隻見坐在屋頂的寧道奇笑眯眯的說道“那從今天起,砍柴的活兒就交給你了……”
石之軒抬頭,朝著屋頂上的寧道奇看了一眼,道“多謝寧兄指點。”
寧道奇聽到石之軒如此回答,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條線,笑道“有趣,有趣。”
“堂堂邪王石之軒,居然也會留戀這山野生活。”
石之軒道“寧道奇做得的事情,我石某人又有什麼做不得的。”
……
就這樣,石之軒和石青璿也在青華峰住了下來,石之軒每天的生活很簡單,砍砍柴,練練功,下下棋,有時候,還會和葉千秋學著做飯,做給石青璿吃。
任誰也不會相信,這破敗的道觀之中,居然會住著魔門的邪王石之軒,還住著散人寧道奇。
而且,二人也沒掐架,一直都是和平相處。
甚至,談笑甚歡。
時間匆匆而逝。
轉眼間,又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間,寧道奇和石之軒經常性的論武,倒也不是真打,隻是口頭上的切磋。
有時覺得不過癮,二人會讓李淳風來演示各自的妙法。
久而久之,李淳風也就學了二人的一點皮毛本事。
寧道奇走的是自然之道,石之軒走的是詭道。
李淳風是個聰明人,沒去仔細鑽研這兩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