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便風風火火,熱熱鬨鬨的下山去了。
……
衡山城,地處南嶽衡山之南,因“北雁南飛歇翅於此”,故雅稱“雁城”。
葉千秋和華山派眾人從華山下來,一路南下,大概用了一個月的工夫才到了衡山,主要是這一路上,葉千秋和眾人乘船遊玩,欣賞沿途風景,倒一點不像是走江湖,而是去旅遊。
一進衡山城,便看見街上來來去去的,有許多江湖上的漢子。
這一路上,葉千秋等人倒也見過不少江湖上的人。
但衡山城的這些江湖漢子著實是太多了些。
嶽不群見狀,便和葉千秋道“師祖,看來這劉正風金盆洗手還是有不少江湖上的人來捧場的。”
葉千秋道“咱們先找個客棧落腳。”
嶽不群道“正該如此。”
眾人在城中尋摸了半晌,方才找到一家有空屋的客棧。
嶽不群帶了這麼多弟子,總算是能湊合擠擠住了進去。
嶽不群不敢怠慢葉千秋,給葉千秋單獨安排了一間房。
葉千秋精力充沛,也沒回屋休息,便獨自出了客棧,去街上轉轉。
走了沒一會兒,結果老天爺不作美,突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他倒也不在意,任由雨水落在他身上,雨水雖然落在了葉千秋的身上,卻是根本沒有打濕葉千秋的衣衫。
也就是無人注意,不然定然會覺得驚奇。
眼見天邊黑沉沉地,半點沒有停雨的跡象。
葉千秋轉過一條街,見一間茶館中坐滿了人,便進去找了個座。
茶博士泡了壺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蠶豆。
葉千秋喝了杯茶,吃了幾顆瓜子,看著那街上的人來人往,突然生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
說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江湖上漫無目的的走動。
修行,修的是心,更多時候,人因為充滿了太多的功利性,目的性,所以,修行便變了味。
葉千秋恰在此刻,享受著這人生之中難得的寧靜。
雖然地處繁華喧囂,但心中卻是無比的寧靜清澈。
就在此時,卻聽得旁邊有一個年輕漢子道“這次劉三爺金盆洗手,場麵當真不小,離劉三爺金盆洗手的正日子還有三天,衡山城裡就已擠滿了前來道賀的客人了,這劉三爺在江湖上的名望可真是不小。”
隻聽得,另一個瞎了一隻眼的漢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在江湖上的威名已然是不小,再加五嶽劍派聯手,聲勢浩大,哪一個不想跟他們結交結交?”
“再說了,劉正風劉三爺武功了得,三十六手‘回風落雁劍’,號稱衡山派第二把高手,隻比掌門人莫大先生稍遜一籌。”
“平時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隻是他一不做壽,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沒這份交情好套。”
“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聞風而集,我看明後天之中,衡山城中還有得熱鬨呢。”
另一個花白胡子道“若說都是來跟劉正風套交情,那倒不見得,咱哥兒三個就並非為此而來,是不是?”
“劉正風金盆洗手,那是說從今而後,再也不出拳動劍,決不過問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算是沒了這號人物。”
“他既立誓決不使劍,他那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的劍招再高,又有什麼用處?”
“一個會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無異,再強的高手也如廢人了。”
“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圖他個什麼?”
那年輕人道“劉三爺今後雖然不再出拳使劍,但他總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交上了劉三爺,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嶽劍派呐!”
那花白胡子冷笑道“結交五嶽劍派,你配麼?”
那瞎子道“彭大哥,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個朋友不多,少一個冤家不少。”
“五嶽劍派雖然武藝高,聲勢大,人家可也沒將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
“他們倘若真是驕傲自大,不將旁人放在眼裡,怎麼衡山城中,又有這許多賀客呢?”
那花白胡子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多半是趨炎附勢之徒,老子瞧著心頭有氣。”
這三人話說了一半,突然都不開口了。
卻聽得另一邊,又有人低聲說道“王二叔,聽說衡山派這位劉三爺不過五十來歲,正當武功鼎盛的時候,為什麼忽然要金盆洗手?”
“那不是辜負了他這一副好身手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
“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盜,一生作孽甚多,洗手之後,這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算是從此不乾了,那一來是改過遷善,給兒孫們留個好名聲;二來地方上如有大案發生,也好洗脫了自己嫌疑。”
“劉三爺家財富厚,衡山劉家已發了幾代,這一節當然跟他沒有乾係。”
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乾。”
那王二叔道“學武的人,一輩子動刀動槍,不免殺傷人命,多結冤家。”
“一個人臨到老來,想到江湖上仇家眾多,不免有點兒寢食不安,像劉三爺這般廣邀賓客,揚言天下,說道從今而後再也不動刀劍了,那意思是說,他的仇家不必擔心他再去報複,卻也盼他們彆再來找他麻煩。”
那年輕人道“王二叔,我瞧這樣乾很是吃虧。”
那王二叔道“為什麼吃虧?”
那年輕人道“劉三爺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卻隨時可來找他。”
“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劉三爺不動刀動劍,豈不是任人宰割,沒法還手麼?”
那王二叔笑道“後生家當真沒見識,人家真要殺你,又哪有不還手的?”
“再說,像衡山派那樣的聲勢,劉三爺那樣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煩,彆人早已拜神還願、上上大吉了。”
“哪裡有人吃了獅子心、豹子膽,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煩?”
“就算劉三爺他自己不動手,劉門弟子眾多,又有哪一個是好惹的?你這可真叫做杞人憂天了。”
這時,那先前說話的花白胡子卻是低聲道“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誰敢稱天下無敵?”
隻聽那王二叔又道“還有些開鏢局的,如果賺得夠了,急流勇退,乘早收業,金盆洗手,不再在刀頭上找這賣命錢,也算得是聰明之舉。”
茶館之中,人多嘴雜,你一言,我一語,皆是說著和劉正風有關的事情。
葉千秋就在一旁聽著,也不插話。
江湖之所以是江湖,便是由這麼多底層的江湖人組成。
如果江湖隻是武功最頂尖的那幾個人,那也就不叫江湖了。
在這個世上,像這些普通的庸手,才是江湖上最常見的人物。
像嶽不群這種華山派的掌門,在這些人眼中都是了不得的存在了。
葉千秋不禁暗自想著,若人一生都為螻蟻,那能見到的天地也就是那一畝三分地罷了。
他之所以要努力修行,不就是為了此生逍遙嗎?
但若為螻蟻,又如何能逍遙得起來呢?
這時,忽然間,隻聽得門口伊伊呀呀的響起了胡琴之聲,有人唱道“歎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
嗓門拉得長長的,聲音很是蒼涼。
眾人一齊轉頭望去,隻見一張板桌旁坐了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顯得很是落拓,顯然是個唱戲討錢的。
一個矮胖子低聲喝道“那老頭,你鬼叫個什麼?打斷了老子的話。”
那老者立時放低了琴聲,口中仍是哼著“金沙灘……雙龍會……一戰敗了……”
那邊人聲嘈雜,這邊,老者依舊哼哼唧唧的唱著。
胡琴之聲漸響,調門一轉,那老者唱道“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
這時,葉千秋朝著那老者喊了一聲,道“唱的不錯。”
一個年輕人卻是喝道“彆在這裡鬼嚎亂叫啦!”
“趕緊拿了錢,去彆處嚎去!”
說罷,隻見那年輕人右手一揚,一串銅錢朝著那老者飛了過去,隻聽得“啪”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麵前,手法倒是頗準。
老者道了聲謝,收起銅錢。
卻是朝著葉千秋走了過來,坐在了葉千秋對麵。
葉千秋笑道“唱得不錯,再來一段。”
老者道“貴客想聽什麼?”
葉千秋道“隨便唱些什麼都可以,不過我這人就喜好聽人唱些不同尋常的曲子。”
老者聽了,乾癟的臉上一笑,頗為嚇人。
隻聽得他繼續唱道“一輪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腰中枉掛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
那老者剛唱了兩句,剛剛那個甩銅錢的年輕人,便當即暴跳如雷,大聲喝道“他娘的!”
“你是專門和爺們兒作對是不是?”
隻見那年輕人朝著老者怒喝著。
老者卻是不管他,繼續唱道“我好比哀哀長空雁,我好比龍遊在淺沙灘,我好比魚兒吞了鉤線,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思來想去我肝腸斷,今夜晚怎能夠盼到明天……”
隻見那年輕人“噌”的一下就站起來,朝著這邊走了過來,站到了葉千秋這桌的麵前。
他右手朝著桌子上一拍,大喝道“老頭子,你聾啦?”
“爺們兒跟你說話,你聽不見還是咋滴?”
老者朝著那年輕人瞅了一眼,停了下來,朝著那年輕人道“這位客人喜歡老朽唱的曲兒,老朽得把這曲兒唱完了……”
年輕人聽了,登時火冒三丈,立馬轉身朝著葉千秋道“怎麼著?”
“要和爺們兒對著乾是吧?”
葉千秋抬起頭,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嘴裡隻吐出一個字。
“滾!”
霎時間,年輕人隻覺耳中如同雷鳴一般,登時間,整個人暈頭轉向,卻是朝著地上暈倒了。
旁邊眾人見狀,皆是驚愕不已。
先前和年輕人聊的熱火朝天的一個矮胖子急忙上前,在那年輕人的鼻間探了探,方才鬆了一口氣,朝著四周問道“大家夥可有認得這位兄弟的,他好像突然犯了什麼急症。”
眾人見狀,皆是搖頭不已,都表示不認識那年輕人。
那矮胖子正猶豫該不該帶著那年輕人去找人醫治。
卻見那年輕人,突然咳嗽兩聲,卻是醒了過來。
矮胖子道“老弟,你沒事吧?”
那年輕人卻是站起身來,慌慌張張的朝著葉千秋看了一眼,有些心有餘悸的指著葉千秋,說道“你……你……對我施了什麼妖法!”
葉千秋捏著茶杯,喝了一口,道“年輕人要學會尊老愛幼。”
“愛你娘個頭!”
那年輕人聞言,登時勃然大怒,隻見他突然信手一甩,手中卻是突然甩出幾枚暗釘,全是朝著葉千秋而去。
隻見葉千秋登時抬手,一隻手如同幻影一般,將那幾枚暗釘都給捏在了手中。
一時間,茶館之中,頓時鴉雀無聲,看到這一幕的人,皆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那年輕人出手迅速,二人離的如此之近。
但葉千秋居然抬手間就將那幾枚暗釘都給接住了。
這簡直令人難以相信。
不說旁人難以相信,就連那年輕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裡登時知道,這下是遇到高人了。
這年輕人當即就想往茶館外溜。
此時,隻聽得葉千秋淡淡說道“年輕人不尊老愛幼也就罷了,還不講武德。”
“你家大人就是這麼教你行走江湖的嗎?”
那年輕人哪裡敢回頭,就要往茶館外竄去。
但見葉千秋信手一甩,將那幾枚暗釘儘數甩了出去。
唰!唰!唰!
茶館中的眾人,隻聽得三道破空之聲響起。
下一刻,那前腳還沒有邁出茶館的年輕人登時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隻聽得那年輕人趴在地上哀嚎著。
眾人見狀,卻是不敢上前相幫。
任誰也能看得出來葉千秋的厲害。
葉千秋看也不看那年輕人,隻朝著那老者微微一笑,道“曲子還沒唱完,繼續……”
老者聞言,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卻也不停歇,又拉起了胡琴,繼續唱道“父母的冤仇化塵煙……對天發下宏誓願……我不殺平王我的心怎甘……”
一時間,茶館裡,沒有了其他嘈雜的聲音。
老者的胡琴聲、唱曲聲,和那年輕人得哀嚎聲夾雜在一起,當真是說不出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