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秋看了片刻,方才讚道“精彩。”
呂不韋笑道“先生請坐。”
葉千秋坐在一旁,道“今日相邦邀我前來僅僅是喝酒?”
呂不韋笑著說道“太玄先生還是這般快人快語。”
“喝酒自然是要喝的。”
“不過,有件事,不韋還是要提醒一下太玄先生。”
葉千秋道“哦?不知相邦要提醒我何事?”
呂不韋道“嫪毐一案牽扯到了太後,太後畢竟是王上生母。”
“如今,雖然王上因為太後縱容嫪毐反叛一事,對太後心中生了嫌隙。”
“但,太後終究是王上生母。”
“打斷骨頭連著筋呐。”
“今時今日,若是太後嫪毐一事被打入冷宮。”
“將來,王上難免會後悔。”
“到時候,會想起先生勸解依法查辦之事,可能會因此對先生有了不滿之意。”
“君,始終是君。”
“臣,始終是臣。”
“先生以為如何?”
葉千秋聞言,淡淡一笑,道“相邦精通世事,洞察人心。”
“不過,相邦知道我和相邦最大的不同在何處嗎?”
呂不韋聞言,詫異道“哦?”
“願聞其詳!”
葉千秋笑道“我和相邦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我乃世間一浮萍。”
“浮萍者,無重也。”
“王上是君不假,但我非臣也。”
“這一點,不會因為王上封我為護法國師,公子太傅就發生改變。”
葉千秋此話一出,頓時惹得呂不韋一怔。
良久之後,呂不韋方才笑著歎息道“是啊,倒是本相忘了先生的神通了。”
“以先生之厲害,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王權富貴,在先生眼中,確實是不值一提!”
“不過,先生可千萬不要在旁人麵前再提起“非臣”之言。”
“這可是犯忌諱的。”
葉千秋聞言,笑道“多謝相邦提醒。”
呂不韋點了點頭,然後道“其實,今日邀請先生前來府上一敘,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相邦儘管說來便是。”
葉千秋在一旁說道。
呂不韋道“我知道,我這個相邦是做不久了。”
“在我離開鹹陽之前。”
“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付於先生。”
葉千秋道“相邦請直言便是。”
呂不韋道“我欲將文信學宮交給先生!”
“先生乃是當世僅存的大才。”
“道家之聖賢者,目下,唯先生一人也!”
“文信學宮,有我這多年來的心血。”
“我若是離開鹹陽,恐文信學宮會落入破敗。”
“若是先生能入主文信學宮,成為學宮之主,那來日定然可以將文信學宮發揚光大。”
“當然,先生若是入主文信學宮,那麼學宮自然可以更名為太玄學宮。”
“隻要那些士子能留在秦國,不外流向東方六國。”
“便是先生之大功也!”
“不韋在此拜謝先生了!”
說著,隻見呂不韋站起身來,朝著葉千秋深深一躬身。
葉千秋見狀,急忙起身,虛扶一下呂不韋,然後說道“若是相邦托我其他事情,我可能辦不到。”
“但是,此事,相邦儘管可以放心。”
“文信學宮,我來主掌。”
呂不韋聞言,大喜道“我就知道,先生會同意的。”
“明日,我便上書王上,將此事稟報於王上。”
“以王上對先生的了解,一定會同意此事的。”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如此甚好。”
說到這裡,呂不韋笑道“不韋心願已了,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親眼看到王上一統天下。”
葉千秋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從呂不韋的話中已經聽出了幾分“狡兔死,走狗烹”的味道。
呂不韋是個聰明人。
曆來在秦國為相者,很少有結局好的。
綱成君蔡澤算是個例外,他早就急流勇退。
而呂不韋不同,他是聰明人,自知掌握權柄太久,因為遲遲不肯同意嬴政親政一事,與嬴政心中有了嫌隙。
他這個相邦是做不久了。
就怕相邦做不成,性命也要丟了。
葉千秋又寬慰了呂不韋兩句。
“相邦不必如此悲觀。”
“隻要相邦歸隱山林,王上不會為難相邦。”
呂不韋歎息道“王上和莊襄王終究是不同啊。”
葉千秋和呂不韋相談甚歡,聊了許久。
呂不韋此人所學甚雜。
他是經世致用的典範,對於治國之道,有著自己的理解。
經商和治國有異曲同工之妙。
呂不韋能走到今天,和他的才華是分不開的。
葉千秋和呂不韋交談之時,總是能從呂不韋的身上發現縱橫派的思想。
呂不韋雖然不是鬼穀傳人,但是,縱橫派的精髓,呂不韋也算是通曉了許多。
這天下間的學問,本就是有互通之處。
呂不韋被文信學宮的士子文人們稱為呂子,倒也不無道理。
就在葉千秋和呂不韋談的很是歡快的時候。
有一個女子走進了大書房之中。
這女子生的端莊雍容,身上自有一股令人難以忘懷的氣息。
隻見那女子進來之後,笑道“聊什麼呢,聊的這麼開心。”
葉千秋還是第一次在相邦府見到女眷。
“這位是?”
葉千秋有些疑惑的看著呂不韋。
呂不韋笑道“這是我的至交,紅顏知己,琴清姑娘。”
“琴清?”
葉千秋道。
呂不韋笑道“太玄先生也聽過琴姑娘的大名?”
葉千秋道“鄒衍大師的入室弟子。”
“自然是略有耳聞。”
那邊,琴清朝著葉千秋淺淺一笑。
葉千秋和琴清點頭示意。
琴清道“原來先生便是將道家天人二宗給重歸一統的道家掌門人太玄子。”
“聞名不如一見。”
“太玄先生之風姿,著實令人側目。”
“先生所著《道經》十二篇,的確可以稱得上是道家的名篇,琴清拜讀之後,深感先生胸懷之寬廣,誌向之遠大。”
葉千秋淡淡一笑,道“琴姑娘不愧是鄒衍大師的高足。”
呂不韋朝著琴清問道“清兒,你怎麼來了?”
琴清朝著呂不韋道“我聽聞太玄先生到了府上,便想著來給你和太玄先生撫琴一曲,助助興。”
呂不韋聞言,笑道“你有心了。”
說著,呂不韋朝著葉千秋道“太玄先生,清兒的琴技可是一絕。”
“咱們今日有耳福了。”
那邊,隻見琴清早已經抱琴過來,坐在一旁,開始彈奏起來。
琴音乍起,讓人心神一震。
呂不韋早已陷入了琴清的韻律之中。
葉千秋卻始終是淡淡笑著,臉上隻有平靜。
音律之道,博大精深。
有很多人都會將武功融合到音律之道中。
葉千秋也是此中高手。
琴清的琴彈的的確不錯。
若是單純抱著欣賞的心思去聽,的確是令人回味。
但是,葉千秋可不認為這琴清很單純的隻是來彈個琴,助個興。
從這琴清的琴曲之中,他聽出了一抹似曾相識的味道。
似乎在某一瞬間,這琴清身上的氣質和東君的氣質十分相像。
不過,東君那小丫頭,比起琴清來,要稚嫩的太多。
葉千秋心中猜測著,或許這琴清就是上一任東君。
不過,又覺得不太可能。
如果上一任東君尚在,東皇太一為什麼會讓新人繼承東君的封號呢?
葉千秋將這事掩藏在心底,並沒有顯露出半點其他神色。
一曲奏完,琴清主動離去。
葉千秋和呂不韋繼續把酒言歡。
……
幾日之後。
葉千秋來到章台宮中,麵見嬴政。
嬴政親政之後,變得忙碌起來。
空閒的時間變得很少。
他剛開始親政,什麼事情都想親力親為。
這會兒,抽出一會兒空來見葉千秋。
葉千秋道“不知王上今日召我前來,所為何事?”
嬴政笑道“先生請坐,坐下說。”
葉千秋點了點頭,落座在一旁。
嬴政笑道“文信侯說要請先生入主文信學宮,主掌文信學宮之事,還提議將文信學宮改名為太玄學宮。”
“此事,寡人認為,甚好!”
“先生不日便可以到太玄學宮去認個門兒了。”
葉千秋點了點頭,道“此事文信侯已經與我說過了。”
嬴政道“那好,咱們說第二件事,前日,祖母太後請寡人到甘泉宮一坐。”
“向寡人合盤托出了羅網之事。”
“祖母太後手中掌控著的兩柄劍,已經到了寡人這裡。”
“寡人已經讓小高子去訓練她們了。”
“小高子初掌羅網。”
“還需要先生多多指教才是。”
“先生若是得空,可以去讓小高子帶先生去看一看他挑選的新劍奴。”
葉千秋點了點頭,道“此事好辦,我一會兒便可以去。”
嬴政聞言,笑道“有先生在,寡人心安啊。”
葉千秋道“王上還有何事?”
此時,嬴政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隻見嬴政朝著葉千秋歎息道“確實還有一事。”
“經廷尉備細勘審一應在押嫪毐亂黨。”
“王城密宮坊兩個內侍頭子分彆供認了一事,當年嫪毐去勢之日,乃文信侯府上女掌事的馬夫,他是持文信侯的手令入宮,令密宮坊總管親自操持去勢。”
“那操持嫪毐去勢的內侍供認,隻對嫪毐拔須洗麵,便交人密車帶走。”
“還有,太後身邊的兩名侍女供認,太後身旁的女官奉文信侯之命進入太後宮中做事。”
“嫪毐有巨陽之事,也是其有意透露給太後。”
“據查,嫪毐乃是巴蜀琴清族侄,當年文信侯曾受琴清之托,允諾助其族侄入仕。”
“後來,嫪毐持琴清烙印寬簡投奔文信侯,成為文信侯門客舍人。”
“這些事,都有人證物證,足證嫪毐之禍事,皆由文信侯而起。”
“當日,先生所謀略之事,都已經一一應驗了。”
“眼下,先生以為,罷相時機,是否已經到了?”
嬴政目光灼灼的看著葉千秋。
葉千秋一臉平靜,道“既然人證物證皆在,罷相之事,自然可以提上日程。”
嬴政道“那先生以為,罷相之後,該由何人出任相邦!”
葉千秋笑道“不瞞王上,華陽太後曾經兩次邀請我前往甘泉宮做客。”
“上次做客之後,華陽太後請我在王上麵前舉薦昌平君羋啟為相。”
嬴政一挑眉,道“哦?”
“還有此事?”
“先生答應了?”
葉千秋點頭笑道“對,我答應了。”
嬴政聞言,道“先生為何要答應?”
葉千秋笑道“舉薦良相本就是為秦國計。”
“文信侯罷相之後,縱觀秦國朝堂上下,可為相者,不多。”
“但羋啟絕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當然,如何定奪,還全在王上手中。”
嬴政聞言,微微頷首,道“此事,寡人會細細思量。”
葉千秋和嬴政又商談了一番,然後方才從章台宮主殿之中離開。
出了大殿,趙高便跟了上來。
趙高朝著葉千秋行禮,恭敬道“國師有禮了。”
葉千秋點了點頭,道“小高子,走吧,去見一見你新招的劍奴。”
趙高躬身抬手道“國師這邊請。”
……
趙高如今是少府,深得嬴政信任。
走在半路上,葉千秋和趙高閒聊道“小高子,你幾歲進的宮啊?”
趙高回道“國師,小的六歲便進宮了。”
葉千秋點了點頭,道“那你進宮也有些年頭了。”
“那家裡還有人嗎?”
趙高搖了搖頭,道“早些年,就和家裡人失散了。”
“天下七國戰亂不休,他們或許早已經死在了戰火之中吧。”
葉千秋聞言,微微頷首,道“彆灰心,你掌管了羅網,以後有機會,可以讓羅網的這些個劍奴順便替你去找一找家人嘛。”
“也許,他們還活著呢。”
趙高聞言,道“多謝國師提點,小的記住了。”
葉千秋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趙高接掌了羅網,葉千秋手中的斷水劍、黑白玄翦、亂神都已經給了趙高。
讓趙高去尋找合適的劍奴。
這天下間,戰亂不休,有太多的孤兒。
趙高要找到合適的劍奴,並不是一件難事。
無非就是廣撒網,多捕魚。
很快,葉千秋就跟著趙高來到了訓練羅網殺手的地方。
這是王城之中的一座偏殿。
此時,殿中有不少人都在其中訓練著。
有的在紮馬步,有的在對打。
還有的被人拋進了大水缸之中,練習閉氣。
葉千秋和趙高一直玩裡麵走。
走了沒多久。
進了一間小屋裡。
這屋子裡,有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姑娘坐在那裡,麵上似乎一點懼怕之色都沒有。
她的雙膝上有一把劍。
那是一把外型美麗的長劍,護手的中間為鯢魚,劍尾為蓮花,劍頭鏤空,劍身左右各有三道凹痕。
小姑娘坐在那榻上,看到葉千秋和趙高走了進來,也無動於衷。
葉千秋看著那小姑娘,朝著趙高問道“她是?”
趙高笑道“回國師的話。”
“她是驚鯢劍的下一任劍奴。”
“驚鯢?”
葉千秋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小姑娘。
片刻後,朝著那小姑娘走了過去。
葉千秋看著那小姑娘,小姑娘對葉千秋的到來無動於衷。
葉千秋朝著那小姑娘道“你叫言?”
小姑娘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她抬起頭來,看向葉千秋,道“你是誰?”
葉千秋笑了笑,道“你可以叫我太玄先生。”
“太玄先生?”
小姑娘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
這時,葉千秋轉過身去,朝著趙高道“小高子,這個女娃倒是很特殊。”
“確實有資格成為驚鯢。”
“你的眼光還真不錯。”
趙高聞言,朝著葉千秋恭敬笑道“多謝國師誇獎。”
葉千秋一邊往外麵走去,一邊和趙高說道“對她好一些,不要用你的那些肮臟手段。”
“一把劍能有多鋒利,還要看使用這把劍的人有多鋒利。”
“如果羅網終究隻能在黑暗中潛行,那羅網終究有一日會被連根拔起。”
“你明白我的話嗎?”
趙高看著葉千秋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隨後朝著葉千秋躬身道“小的多謝國師指點。”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其他的劍奴,我就不去看了。”
“你自己掌握分寸。”
說罷,葉千秋的身形憑空消失在了趙高的眼前。
趙高也見怪不怪。
自從在蘄年宮見到葉千秋以一敵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那些叛軍全部給誅殺之後。
趙高便已經深刻的明白。
太玄子的恐怖,絕非是他能夠抵擋的。
在這世上,唯有太玄子才是最讓人恐懼的人。
不,應該說,太玄子已經不是人。
他已經等同於神一般的存在。
若非是神明,又豈能擁有那般毀天滅地的力量。
在那樣的力量下麵,縱使是千軍萬馬,又能如何。
人力之渺小,在神明麵前,顯得太過脆弱了。
這時,趙高回過神來,朝著屋中的小姑娘看了一眼,然後計上心頭,突然說道“掩日,將驚鯢送回農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