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清澈甘甜,曆來是燕國王室釀酒坊所在地,所以,就叫做燕酩池。
如今,釀酒坊已經在莊園裡消失很久了。
這座莊園,如今屬於燕國的太子丹。
此時,在這座莊園之中的書房之內。
燕丹、荊軻還有農家俠魁田光正在商議著一件大事,足以震動天下的大事。
數年過去,荊軻的臉上也多了不少風霜,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終究變得冷漠。
一張目光凜冽、冷峻深沉的臉上浮現出的是恨意。
燕丹坐在一旁,悄然說道“荊兄弟,此事,你當三思。”
“若你答應了此事,那無論成與不成,你都再無生還的可能。”
荊軻的眼前浮現出了曾經青梅竹馬麗姬的笑容。
當年,燕丹前往鹹陽為質,他身為燕丹好友,便跟隨其一起入秦。
與此同時,一起進入秦國的,還有他青梅竹馬的愛侶麗姬。
每每想到麗姬之事,荊軻心中的恨意就愈發高漲。
他恨嬴政,也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將麗姬帶到鹹陽去。
回到燕國的這兩年,他無時不刻想著向嬴政報仇。
嬴政搶了他的女人,必須要付出代價!
“太子,你無須再勸,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定要做成此事!”
“縱使是九死亦無悔!”
荊軻的臉上散發出了執著之色。
此時,坐在一旁的農家俠魁田光說道“想要做成此事。”
“首先需要的便是一把絕世利器。”
荊軻道“這不是問題,我的殘虹劍足夠鋒利。”
燕丹卻是搖頭道“殘虹作為一把刺客的劍來說,太長了,我這裡有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
“也隻有匕首短小易藏而不會被發覺。”
田光繼續道“除了絕世利器,第二個便是要準備能夠踏上鹹陽大殿,並能被秦王親自召見的大禮。”
燕丹道“邦國之間,最大的禮物便是土地。”
“我將與秦國雲中郡相鄰的全部畜牧之地八百裡,獻給秦國為禮物,如何?”
田光搖頭道“不行,那是燕國事實上已經不能有效控製的地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詐。”
“要獻地,隻能是燕南之地,燕南之地,是燕國易水之北、薊城之南的最為豐腴的平原丘陵地帶。”
燕丹聞言,臉上露出掙紮之色,隨即,他一咬牙,道“也好,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如果能殺了嬴政一切都值得了。”
田光又道“想要讓此事萬無一失,除了這兩樣,還需要一件大禮。”
燕丹道“什麼大禮?”
“如今秦王正懸賞千兩黃金、萬戶食邑要索樊於期將軍的項上人頭。”
“隻要能夠把樊將軍的首級獻給秦王,那麼必然能順利獲得秦王召見,果能如此,取他性命,便多了許多勝算。”
田光在一旁分析道。
燕丹一聽,頓時麵色有些難看。
“這不行,樊於期將軍走投無路來投我,到了燕國之後,一直致力於操練我軍士兵,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率領大軍攻打秦國,報效我燕國。”
“我若割了他的人頭獻給嬴政,天下人將會如何看我燕丹?”
“此事,萬萬不行。”
田光看了一眼旁邊的荊軻,然後笑道“好,既然太子不答應,那這個大禮便作罷。”
片刻後,田光和荊軻離開了。
隻留下燕丹一人在書房之中。
此時,書房之中安靜無比。
四麵書牆的上散發著昏黃的氣息,燕丹孑然的身影伴著朦朧的月光。
燕丹麵壁,負手而立,神色變得深沉而愁鬱,一絲憔悴深鎖在他眉宇間。
他深鬱的眼底仿佛依附著和荊軻有些神似的靈魂。
這時,一個雍容大方的女子進入了書房之中。
她來到了燕丹的身後,從背後將燕丹牢牢的抱住。
“夫君,你在想什麼?”
曾經的陰陽家的東君,如今的太子妃焱妃正在感受著燕丹身上的氣息。
他們已經結為夫婦好幾年了。
“自從六指將墨家巨子的位子傳給我之後,我就時常覺得愧對於他。”
“他從前可是極力反對荊軻刺殺嬴政的。”
“然而,現在此事終究還是要做成了。”
“夫人,你說如果六指知道了,會如何?”
燕丹一手輕輕撫著焱妃的手背,悄然說道。
焱妃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道“夫君,你要做的是大事。”
“現在你才是墨家巨子。”
燕丹歎息一聲,然後說道“我現在每每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清晰的浮現出一張少年陰騭抑鬱的臉龐。”
“那是嬴政的臉龐,他讓我做了很多年的噩夢。”
“如今,這個噩夢或許就要結束了。”
焱妃安撫道“夫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燕太子丹不覺深深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嬴政他該死啊!”
“當年,在新鄭城外,我本來可以殺了他!”
“但是,我念及舊情,沒有對他動手。”
“誰知道他竟然是那般的鐵石心腸。”
“我在秦為質數年,曾經不止一次央求他放我回燕國。”
“可是,我等到的是什麼。”
“他真的……該死!”
權力,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安慰一個人受傷的心靈,也可以熾熱一個人潛藏的恨意。
此刻的燕丹臉上,滿是怨恨。
飽經磨難的痕跡早已深深刻劃在他眉宇之間,朝朝暮暮,永不褪去。
此時此際,他對秦王的怨恨就如一把在體內霍霍磨礪的刀。
刀磨得越發銳利,恨已經深入骨髓。
刺殺秦王。
這一驚天之舉,多少年來各國王侯將相無不日思夜盼,卻無人敢為,但他太子丹是誌在必行。
擒賊先擒王,秦王一死,秦必大亂。
樹倒猢猻散,一時之間無人承繼秦王大誌,如此一來,秦必亂象頻現、一蹶不振,無力再攻打燕國,無能再進行任何殺戮。
太子丹的眼神中射出破釜沉舟的決心。
刺秦,更是破秦!
……
數日之後。
易水河畔。
殘陽如血,北風卷地,波濤洶湧。
一片白茫茫的人群,肅然挺立。
以太子丹為首的眾人前來給荊軻送行了。
這些人之中,大多都是荊軻的舊友,還有不少墨家的弟子。
荊軻心頭驀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悲壯之情。
荊軻的眼圈泛紅,眼角湧出了一絲淚水。
荊軻一躍下車,對著太子丹與所有的送彆者深深一躬。
太子丹捧起了一尊碩大的銅爵,肅然一躬,送到了荊軻麵前。
荊軻一飲而儘,朝著眾人拱手之後,沒有說一句話,直接躍上車去,遙遙而去。
易水河畔,寂靜的唯有蕭蕭風聲。
此時,有築音傳來。
隻見一個氣質憂鬱高雅,容顏俊美的男子站在河畔,敲響了築。
築音鏗鏘有力,清脆低回。
已經乘著馬車離去的荊軻聽到了築音,高聲唱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築音猶如戰鼓一般,激蕩在易水河畔,久久不曾消失。
寒風蕭蕭,江水滔滔,似有無儘悲涼在心頭。
……
鹹陽,太玄學宮。
葉千秋看著手中的密報。
和一旁的逍遙子說道“荊軻出發了。”
逍遙子一臉唏噓,道“沒想到燕丹竟然這麼瘋狂。”
“單憑一個荊軻,縱使荊軻劍術出眾,但秦王身旁護衛森嚴。”
“除了羅網殺手暗藏,還有影密衛護衛。”
“更何況,凡外臣覲見秦王,蓋聶一定會隨行。”
“燕丹此舉是在將自己拉入無儘的深淵呐。”
葉千秋微微一笑,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可惜六指黑俠不聽我的勸,還是讓墨家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逍遙子道“那此事要不要通知秦王?”
葉千秋道“不用。”
“給荊軻一個機會吧。”
“希望荊軻能讓嬴政變得清醒一些。”
“這幾年,他的確有些飄了。”
逍遙子聞言,倒也不覺葉千秋這話有什麼問題。
如今,天下間的人都對秦王畏懼無比。
但逍遙子卻是知道,縱使世上的人都怕秦王,掌門對秦王依舊是曾經那副模樣。
他明白,掌門之所以支持秦王一統天下,就是為了天下早日歸於一統,世上的戰火早些平息。
如今,隨著時間的推移,秦王滅了三晉之後,誌得意滿,這幾年還是做了不少暴虐之事。
比如說,到了邯鄲之後,曾一舉殺了邯鄲的不少人。
如今,在天下間,不少人的眼中,秦王是十足的暴君。
“掌門,那羋啟那邊,我們該怎麼做?”
逍遙子又問道。
葉千秋道“他離開鹹陽之前,我會去見他一麵,他邀請了我好幾次了,我一直沒搭理他,趁他離開前,我再去看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逍遙子微微頷首。
……
幾日後。
昌平君府。
昌平君熱烈的招待著葉千秋。
“國師,您可是有日子沒來我府上了。”
“明日,我便要離開鹹陽,前往新鄭去平息暴亂了。”
“新鄭暴亂持續了快三個月了,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
“我此去,恐怕需要不少時日。”
“往後,恐怕就沒什麼機會和先生一起坐下來聊天了。”
葉千秋聞言,淡淡一笑,道“昌平君不必客氣。”
“昌平君此去新鄭,定然能將暴亂平息。”
羋啟聞言,舉起酒爵來,朝著葉千秋笑道“那就借國師吉言了。”
二人又客套了一番。
這時,羋啟卻是突然朝著葉千秋說道“不知國師對王上定策,先滅楚國如何看?”
葉千秋聞言,不禁笑道“滅楚之事,乃是朝臣共同商議的結果。”
“由李信率二十萬大軍南下,應當是沒什麼太大的問題。”
羋啟聽了,卻是微微一歎,話鋒又一轉,道“兩年多以前,我姑母太後受人所害,險些喪命。”
“全靠國師妙手回春,才將我姑母太後的性命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本相一直想找個機會謝謝國師。”
葉千秋平靜道“舉手之勞,昌平君無須言謝。”
“隻是,為害華陽太後的幕後黑手一直都沒有找到。”
“有些可惜。”
昌平君臉上沒什麼特殊的變化,他微微一笑,道“聽聞此事王上一直都是讓羅網的人在查。”
“趙高辦事不力,實在該罰。”
“不過,趙高一向受王上維護,便是我等這些朝廷重臣也不敢和人家中車府令大人作對。”
“國師,往後你可得多多注意這趙高啊。”
“此人陰狠毒辣,就像那暗地裡的毒蛇一般,隨時都準備咬人。”
“國師本事大,但也要小心為上,如果有一天,王上聽信了讒言,對國師生了誤會,那可就不好了。”
葉千秋笑道“隻要是一心為秦國做事,為一統天下的大業做事,毒蛇也好,狼狗也罷,都有存在的理由。”
“若是毒蛇、狼狗咬到了人,那就殺了,再換一批便是。”
“你說對嗎?昌平君?”
羋啟聽到這裡,眼中閃過一抹精光,隨即哈哈大笑道“國師就是國師,境界就是比我們這等凡夫俗子的高。”
葉千秋沒在羋啟這裡停留多久,呆了大概不到一個時辰便離開了。
待葉千秋離去之後。
羋啟來到了大書房之中。
一個黑影早已經在書房之中等候他。
“怎麼樣?試探出什麼沒有?”
黑影仿佛沒有實質,但聲音卻是十分清晰。
羋啟的臉上露出凝重之色,道“太玄子此人深不可測,本以為有機會可以將其拉攏到我們這邊來,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目下,最緊要的還是我歸楚之事。”
“太玄子本事再大,也不過是局外人。”
“他根本不知道青龍計劃已經啟動。”
“眼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待將秦軍重創之後,再找機會。”
黑影聞言,悄然說道“那祝你一路順風。”
……
太玄學宮。
葉千秋坐在閣樓之中。
逍遙子坐在葉千秋身旁。
葉千秋道“你跟著羋啟去新鄭,待他南下郢都之後,找機會乾掉他。”
“然後假扮他,助李信大軍,一舉破楚。”
“到時候,具體如何行動,李斯會和你聯係。”
“去吧,萬事小心。”
逍遙子微微頷首,然後消失在了樓閣之中。
多年過去,逍遙子的實力也已經有了長足的長進。
道家的夢蝶之遁,他也早已經學會。
送走逍遙子的第二天,葉千秋便入章台宮,準備和嬴政辭行,要回太乙山小住一段時日。
章台宮中。
嬴政聽聞葉千秋要回太乙山。
稍微一愣,然後也就答應下來。
如今,朝堂之上,天下之間,很多事都已經步入正軌。
嬴政要找葉千秋指點迷津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
葉千秋要回太乙山修行,嬴政自然不會阻攔,隻是和葉千秋說道“天下一統之時,先生定要下山來,與寡人一同見證這山河社稷。”
葉千秋笑著也就答應下來。
離開鹹陽之前,葉千秋又去甘泉宮見了一趟華陽太後。
三年之期將至。
華陽太後雖然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葉千秋知道,她的性命已經走到儘頭了。
華陽太後看到葉千秋來了,很是高興,不管怎麼說,葉千秋於她有救命之恩。
葉千秋離開之前,和華陽太後說了兩句話,讓華陽太後的心扉久久不能平靜。
半個月後,華陽太後薨逝在了甘泉宮中。
……
葉千秋這一趟離開鹹陽,短期之內,便不打算下山了。
秦國內部之亂,他都早已經提前做好了布局。
昌平君羋啟注定折戟沉沙。
逍遙子乾掉他,取代他之後,便不會再有羋啟叛秦一事,羋姓一族也不會因此而受到牽連。
扶蘇也不會因此而受到嬴政的猜疑。
葉千秋給華陽太後講了羋啟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華陽太後聽後,知道羋姓一族得以保存,於是,再無遺憾,撒手人寰而去。
這一趟回太乙山,葉千秋沒有帶扶蘇。
他教了扶蘇好幾年,也該讓他學會獨立了。
離開鹹陽,葉千秋帶上了紅蓮和紫女。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
這幾年,紅蓮和紫女沒有被仇恨驅逐,安穩的在鹹陽生活了幾年。
葉千秋覺得,現在他們已經到了和化身無塵的韓非相見之時。
……
這一日,鹹陽城外,車馬蕭蕭。
蓋聶來送葉千秋。
蓋聶道“先生,天下一統沒兩年了,待天下一統之後,我會到太乙山去拜見先生的。”
葉千秋淡淡一笑,拍了拍蓋聶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
此時,朝陽正在緩緩從天際邊升起。
葉千秋和紅蓮、紫女策馬奔騰而去,離鹹陽城越來越遠。
初晨的光輝灑落在三人的身上,三人的身形漸漸消失不見。
蓋聶站在城門前,怔怔的看著遠方,心中突然有一種感覺。
也許,他和先生再見麵時,將會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蓋聶就站在城門前,一直站著,看著人們進進出出鹹陽城。
當年,他之所以來秦國,是覺得秦國最有實力,可以一統天下,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當他第一眼看到嬴政的時候,就知道嬴政是天生的王者。
所以,他甘願成為嬴政的首席劍師,保護了嬴政很多年。
很多年過去了,他從一個少年劍客成長為了一個成熟的持劍者。
而天下也終將歸一了,天下間的百姓應該會生活的更好。
他以前相信嬴政一定會是一個明君,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當他見識了嬴政的另一麵,內心深處,已經有了細微的變化。
良久之後,他正打算回城。
這時,隻見一架車馬從渭水河畔快速駛來,上麵掛著燕國的旗幟。
馬車的一旁,有一個布袍男子策馬而來。
蓋聶目力極好,看清楚了那男子的麵容,臉上浮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荊軻……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