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天一道!
離陽王朝剛剛步入祥符元年,徐驍這個在離陽王朝舉足輕重的北涼王,終於過世了。
北涼王府紅變白,讓整座涼州城都懵了,一傳十十傳百,許多老人都壯起膽來到山腳王府外頭,親眼見到了那幅的底色為白的春聯。
一個時辰後,滿城再也聽不到一聲爆竹一聲鐘鼓,城中儘數懸上了白燈籠,儘數換上了白底聯。
城中主道直達北涼王府,街上滿縞素,涼州刺史身披粗麻布製成的喪服,率領所有涼州府官,一同趕到儀門外,站在石階底,麵向城中主道上數萬涼州百姓,沉默片刻,轉過身,朝著北涼王府拜去。
風雨如晦,街上白茫茫跪了一大片,一拜三叩首,三叩之響,聲聲重如春雷。
一拜三叩首,三拜九叩首。
徐驍的死讓暗潮洶湧的天下局勢,變得瞬間波濤起伏。
數日之後,辦完了徐驍喪禮之後。
清涼山,北涼王府門外。
年輕的飛熊道人荊丹告彆徐鳳年,朝著東方行去。
徐鳳年看著荊丹遠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氣。
誰能想到師父有朝一日會以這樣完全不同的麵孔踏入北涼王府。
他沒想到。
徐驍臨終前,也沒想到。
師父說了北涼現在需要由他撐起,新北涼有新王。
而師父也有師父要去做的事情。
待北涼真正需要他的時候,他會回來。
有師父這句話,徐鳳年便已然放心。
他明白,這是師父在給自己獨當一麵的機會。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當師父已經不在了。
想到這裡,徐鳳年又是深吸一口氣。
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
青城山中和外麵動蕩變化的局勢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局麵。
青城山裡,很平靜。
李義山這一下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葉千秋給了他幾個任務,讓他好好在江湖上走一走,看一看。
去見一些人,去看一些景。
徐驍一死,離陽朝廷和北涼之間的新一輪交鋒,又開始了。
離陽皇帝要給徐驍下個惡諡,結果聖旨還沒到北涼境內,就被北涼的鐵騎給趕了回去。
離陽皇帝也算是自討沒趣,吃了個閉門羹。
離陽這邊局勢還算明朗。
西楚複國在即,葉千秋在等。
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等一個省時省力,便能改天換地的機會。
這個江湖,這個天下,人傑太多了。
黃三甲搗了一次亂,卻也算是做了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葉千秋雖然不太認同這廝某些做法,但對於黃三甲謀算未來的計劃,還算是認同。
畢竟,他也是從最大限度平等自由年代過來的人。
如果讓一個普通老百姓選擇,那肯定會選沒有皇帝,無須見官便拜的年代。
俠以武犯禁,聽起來爽,但一個社會如果俠以武犯禁的人越來越多。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絕非幸事。
武當李玉斧想要做的事情,在葉千秋看來,著實是犧牲太大。
有時候,並不是隻有犧牲才能換得美好願景。
他葉千秋和黃三甲的不同之處就是,他會為人間留一線香火。
讓一些人能夠再多活幾年,多看看這世間美景。
人間自然是因為有這些人的存在,才變得多姿多彩。
葉千秋漫步在山間,一邊體悟著天地冥冥之中的變化,一邊慢慢提升著自己的修為。
沒過了多久。
李淳罡和老黃一起來了。
李淳罡一來,葉千秋就靜坐不成了。
這老小子現在已經成了話癆。
一來準是想說點什麼。
果不其然,李淳罡拉著老黃在葉千秋的麵前,讓葉千秋把當初讓老黃頓悟的那後半首雲中劍歌也寫出來。
讓老黃看看,看能不能再悟出一招劍十一來。
葉千秋聞言,不禁搖頭失笑。
李淳罡這家夥是真會找事兒做。
不過,老黃也上山有一年多的時間了。
葉千秋最近的確是在想著再指點指點老黃。
於是,葉千秋便當著李淳罡和老黃的麵,把後半首雲中劍歌也給寫了下來。
老黃盯著雲彩看了大半天,雲彩消散之後,還呆立當場,直接進入了頓悟狀態。
李淳罡摸著下巴,盯著老黃嘀咕道“等老黃把劍十一給悟出來,那就沒理由拒絕老夫施展劍十了吧。”
葉千秋笑著搖頭,叫上李淳罡朝著遠處走去,讓老黃一個人靜一靜。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李淳罡是個比較純粹的江湖人。
但對於天下大勢自然也是關心的。
特彆是他的那個徒兒薑泥現在恢複了本來身份。
西楚複國在即,有些事,李淳罡還是想和葉千秋探討一下的。
比如說,李淳罡問葉千秋,認為西楚複國有幾成勝算。
葉千秋笑了笑,道“目前來看,不過兩成而已。”
李淳罡這一聽,有些著急,道“才兩成?”
葉千秋道“兩成已經不少了,你真當離陽朝廷是吃素的呢。”
“這二十年天下也算是太平,更何況,離陽朝堂之上那麼多文臣武將,可絕非是西楚能比的。”
“曹長卿想要以一己之力,傾覆離陽,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淳罡咧嘴道“那小泥兒豈不是要跟著曹長卿朝著死路上走?”
葉千秋卻是又搖頭道“那倒未必。”
“時局在變,人心也在變。”
“此時勝算低,來日勝算未必不會漲。”
“說不準,曹長卿還能一鼓作氣,帶著楚兵攻至太安城下呢。”
李淳罡翻了個白眼兒,道“你說這曹長卿咋想的?”
葉千秋微微一歎,道“據我所知,離陽賦稅有六成出自西楚舊地,這些年,離陽可是把西楚給壓榨得夠慘,再富饒的地方也經不起這麼殺雞取卵。”
“元本溪、張巨鹿這撥人本來就存心要逼著西楚去反,顧劍棠等武將也是做夢都想著能跟西楚打起來,太平盛世文官享福,武將就隻能吃老本。”
“所以趙家天子趕緊給趙右齡殷茂春這些廟堂重臣找點事情做,要麼去考評官員,要麼去主持科舉,省得到時候精力太旺盛,隻能用在拖後腿上。”
“這麼多年,離陽朝廷有意在西楚周邊削弱兵防,一方麵讓西楚覺得複國有望,另一方麵就十分用心險惡了,幾大藩王裡頭不去說路途遙遠的膠東王趙睢,就說淮南王趙英跟靖安王趙衡這幾位,都屬於相對勢弱的藩王。”
“但是,這些藩王手頭上還剩下了不少精兵,少則四五千,多則一萬多。”
“讓他們去靖難平亂,就是不得不被離陽朝廷牽著鼻子走的陽謀,老老實實跑去西楚邊境上把精兵都打得一乾二淨,這樣的削藩舉措,不可謂不毒。”
“等到西楚事了,廣陵王趙毅要跟西楚正麵交鋒,那一身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肥肉,經此一戰,得割掉大半秋膘,運氣不好,一兵一卒都留不下。”
“北莽跟離陽心有靈犀,應該會在離陽和西楚開戰之後,與北涼死磕,這兩邊,你打你的西楚,我打我的北涼,大家各做各的。”
“這樣也算是一個微妙的平衡,不過,平衡總歸是要被打破的。”
“到底是誰能火中取栗,那可就說不定了。”
“我雖然說曹長卿想要以一己之力乾翻離陽不太現實。”
“但曹長卿的本事還是毋庸置疑的。”
“春秋以西楚士子最為鼎盛,西楚又以曹龍鯉最得意,曹頭秀,獨秀西楚,這可不是胡吹的。”
“隻不過世人都被他四入皇宮的壯舉給蒙蔽了,大多覺得他是個武功蓋世的高手,要說排兵布陣的功底,當今天下大概就數他跟陳芝豹最強了。”
“顧劍棠的強處在於每一戰必先苛求占儘地利,號稱不打則已打則必贏,總的說來,比起這曹陳兩人,還是稍遜一籌。”
“不過,奉天承運的天時一事,既虛無縹緲,也可遇不可求,顧劍棠的天時便是離陽大勢,曹長卿則是西楚氣數的長短,至於陳芝豹,估計短期內沒什麼上場的機會。”
“北涼陳兵東線,拒退賜諡聖旨,離陽朝廷看似惱羞成怒,馬上還以顏色,不予奪情,但同時,又做出了封贈上柱國頭銜以及開禁漕運的兩手補償。”
“為的無非就是讓北涼守住北莽,然後離陽朝廷能一心一意的對付西楚。”
“隻是,這許多事情發展的方向,發展著發展著,可能就不會按著計劃的那個方向去發展。”
“離陽朝廷裡的那些陰謀家們,這一次注定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李淳罡聽到葉千秋這句話,頓時眼睛一亮,道“葉大真人的意思是,這事兒還有轉機?”
葉千秋笑了笑,卻是說道“黃三甲做事做的不乾不淨。”
“他隻想著一股腦兒把這天下拔苗助長到他曾經來時的那個時代,卻是忘了,即便是在那個時代,也有同樣的不公平和罪惡。”
“如果任由離陽王朝的這股歪風邪氣給刮下去,即便是到了幾百年後,這股歪風邪氣也一樣會根深蒂固的遺留下去。”
“所以,不如現在就刮一刮骨,療一療傷。”
李淳罡聽的有些雲裡霧裡,直擺手道“得得得,我算是聽明白了,你葉大真人壓根沒想著在山上清修。”
葉千秋笑道“修行,不論地界。”
……
轉眼間,又是許多時日過去。
這一天,徐鳳年剛剛回到北涼王府,就看到了一個手持向日葵的少女。
這一段日子,他有點忙,去了北莽一趟。
見了些人,做了些事。
這冷不丁的回到王府,看到了這少女,徐鳳年還有些意外。
不過,小姑娘卻是給徐鳳年帶來一個消息。
一個絕對不算是好的消息。
“老黃說,王仙芝從武帝城出來了,奔著你來的,這一次,是要你的命來的。”
少女這話,讓徐鳳年微微一怔。
王仙芝果然衝著他來了。
這個橫壓江湖幾十載的武夫雖然在武帝城外敗給了葉真人。
但世上可不會有任何一人小瞧這個武夫。
因為,他是王仙芝。
徐鳳年心裡自然是有壓力的,但還是沒有表露出半分多餘的神色,反倒是和少女閒聊起來。
他和少女淵源不淺。
當年,少女葬母,還是他掏的錢。
徐鳳年知道,少女後來敗了那個號稱黃三甲的黃龍士為師。
對,就是那個害得溫華斷了一臂一腿的黃三甲。
徐鳳年道“你來我這裡,你師父知道?”
少女道“我沒告訴他,但他會知道。”
徐鳳年笑道“那倒也是,我師父李義山把黃龍士看成春秋最大最厲害的諜子,曾說誰能接手他的整個諜報係統,誰就能占儘先機。”
“不過我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經營的,如何挑選稻苗,如何引水灌溉,如何關注長勢,如何收割秋稻,沒有人知道黃龍士是怎麼做到的。”
“你知道嗎?”
少女道“這些年,老黃帶我在一百多個地方停過,他說都是他種過莊稼的農田,有些荒廢了,有些還是青黃不接,有些收成不好,但終歸是有收成的。”
“他這些年做的事情,無非就是蹭飯,喝酒,聊天,罵人,騙人,走人。然後換個地方,再這樣做一遍。”
徐鳳年聞言,一臉無奈,這話說的,有水平。
少女歪著腦袋,朝著徐鳳年問道“你不問我那一百多個地方是哪兒,那些人到底是誰?”
徐鳳年搖頭笑道“北涼自顧不暇,沒精力也沒本事去跟各路梟雄逐鹿天下。”
少女則道“你問我,我也記不住幾個。”
徐鳳年伸出雙手,玩笑著把少女那張微圓的臉頰拉長。
少女也不生氣,含糊不清說道“我剛剛聽你和那些人說什麼儒釋道三教合流,我也聽不懂,不過老黃說過,你身上有副藥引子。”
徐鳳年想了想,道“我知道了,黃龍士應該是在說那龍樹僧人給我喝下的碗血吧,不過我這兩年一直感受不到,就沒當回事。”
少女竭力想了想,又說道“四百年前有個高樹露,就是你前段時間說過的那個,我剛才想起來了,老黃提起過他,說這個家夥半死半活著,在太安城某個地方,是趙家的一張保命符,原本是用來壓製王仙芝的。”
“什麼山來著,好像是虎龍山?有點忘了。”
徐鳳年收回手,又屈指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是龍虎山。”
少女哦了一聲。
徐鳳年跟她並肩坐下,輕聲道“彆人想不通黃龍士這麼翻江倒海圖什麼,我倒是稍微理解一點,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直是儒家意旨所在,不過黃龍士顯然要更高一籌。”
“因為他眼中沒有皇帝,他孑然一身,本就用不著修身齊家,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也不用去幫著皇帝治國平天下,所以他才可以跟誰都不一樣,他大概是隻想要一個我們所有人都看不到,甚至想都想不到的太平世道。”
少女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膝蓋,“對,大概是這麼個意思。還有老黃就說過這玩意不是用來跪人的。”
徐鳳年陷入沉思,自言自語道“這個家夥還真是讓人……”
少女低聲道“老黃說他也要死了。”
“他說他要是死了,那這天下能把他的想法推行下去的,可能隻有一個人。”
徐鳳年略顯詫異的問道“誰?”
少女想了想,然後仰頭說道“神霄派,葉道人。”
徐鳳年一陣錯愕。
……
青城山,神霄閣中。
吳靈素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離陽朝廷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堂祿的師父,一位老貂寺護著一具棺材南下了。
還有就是王仙芝要出武帝城,去找徐鳳年的麻煩了,這消息據說是王仙芝親自從武帝城傳出來的。
一時間,搞得是風雲突變。
彙報完消息的吳靈素悄然退去。
葉千秋朝著李淳罡笑著問道“老李頭,你可知是離陽朝廷放了哪尊老怪物去找曹長卿的麻煩了?”
李淳罡搖頭道“這個我還真不知道。”
葉千秋悄然說道“那個棺材裡的人是四百年前以一人之力殺儘天下頂尖高手的忘憂之人。”
李淳罡微微錯愕,道“翻版劉鬆濤?”
葉千秋笑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吧。”
李淳罡道“那人叫什麼?”
葉千秋道“高樹露。”
李淳罡嘀咕著這個名字,半天後,才道“原來是他。”
“離陽朝廷的家底就是厚實,居然還有這樣的老怪物做家底子。”
葉千秋笑道“離陽建國以來,有十一代總計十八位大天師,代代畫符人人做籙,隻為了鎮壓這個高樹露。”
“這個高樹露,算是唯一一個以真正意義上的天人姿態行走過江湖的。”
“當代江湖所謂的一品四境,從根祗而言,儘脫胎於四百年前此“人”的武學心得,也正是此人將金剛境納入高手範疇,有意無意將原本被儒道打壓得完全抬不起頭的外來佛教擺上了桌麵。”
“四百年前,高樹露在十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興之所起便殺人,殺得滿江湖腥風血雨,無一人膽敢自稱高手,死在高樹露手上的高手很多很多。”
“光是劍仙就有兩位,天下道門湊出八十一位真人,不惜聯手結就鎮魔大陣,仍是被高樹露於地肺山之巔宰殺殆儘。”
“據說,此人當時留下一句“我本是人間仙人,鎮什麼魔”,便逍遙遠去。”
李淳罡在一旁道“原來是個殺星。”
葉千秋笑道“這人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從南邊奔著西北來。”
“到時候,可能會路過青城山。”
“我打算把這人留下。”
李淳罡頗為好奇,道“為什麼?”
葉千秋道“徐鳳年是這人的克星,這人好不容易蘇醒過來,也該領略一下當世風景,再走不遲。”
李淳罡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想和這人切磋切磋。”
葉千秋歎道“隻可惜,我來的太晚,碰不到當年的呂洞玄。”
李淳罡翻個白眼兒,直接無視了葉千秋這句話。
……
西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