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一樣。”
“我始終快天道一步。”
陳芝豹聞言,眼中大為駭然。
他平靜外表之下隱藏的是一顆波瀾起伏的心。
“始終快天道一步。”
“是何等狂妄之言。”
但在葉千秋說出這話之後,陳芝豹居然沒有覺得葉千秋有半分狂妄。
因為,他能感覺到葉千秋所言,的確是事實。
怪物,這是真正的怪物。
能言聖人所不能言。
能言仙人所不能言。
彆說是這人間,就是那天上,恐怕也找不出比他更恐怖的人了。
陳芝豹微微一歎,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看向西北方向。
葉千秋見狀,則道“離陽滅亡,已成定局。”
“你是想做爭天下的蜀王,還是想做陳知報,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陳芝豹聞言,微微頷首,頭也不回的走了。
宮城之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皇帝崩了。
太後崩了。
這天塌了的消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傳遍了太安城。
即便在齊陽龍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迅速的控製源頭,不讓人們亂傳消息。
但依舊無法阻止謠言的流傳。
太安城中的坊間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是天上神仙下凡,用雷把皇帝和太後都給劈死了。
也有人說是一條千丈真龍把皇帝和太後給吃了。
還有更離譜的是,有人說是離陽趙氏犯了天條,讓天上的帝王給滅了。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一時間,太安城內,是人心惶惶。
……
皇帝趙篆和太後趙稚的死,無疑給整個離陽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而葉千秋在陳芝豹走後,就已經乘龍而去,回青城山去了。
而在太安城的皇宮之中目睹了一切事情始末的某些武道宗師,也紛紛四散而去。
徐鳳年看著宮城裡的亂局,聽著宮城裡的亂音。
看著已經被夷為平地的欽天監,一時間,都有些恍惚。
本來,是他想來大鬨皇城。
這怎麼突然就畫風一變,成了葉真人和曹官子劍鎮太安,宰殺皇帝了呢?
不知道為什麼,徐鳳年心裡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這天下,終究還是不會再姓趙了。
再一想,小泥人將來會是這天下之主,想想小泥人穿上帝袍的樣子,徐鳳年就莫名興奮。
這時,徐鳳年突然感覺到襠下一涼,他嚇的朝著左右看去。
……
西楚,皇城。
已經成為女帝的薑姒在宮殿之中來回踱步。
曹叔叔到太安城殺離陽皇帝,也不知道順利不順利。
如果順利,她自然知道意味著什麼。
如果不順利,她也知道意味著什麼。
這兩者之間的區彆就是曹叔叔的會不會死。
這時,薑姒走到大殿的門口,突然聽到了一陣風鈴聲。
那掛在大殿屋簷下的風鈴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薑姒見狀,突然想到了某個姓徐的王八蛋。
隨即,薑姒一手抬起,有劍飛入薑姒的手中。
薑姒氣呼呼的一劈。
……
一日之後。
太安城,養神殿之中。
這座新近起用的養神殿地處內廷,卻與外朝緊密銜接,加上殿閣和館閣總計十二位大學士都在養神殿附近處理政務,這就讓原本荒廢多年的養神殿一躍成為名副其實的中樞重地。
養神殿占地並不多,呈現工字形,典型的前殿後寢,殿中懸掛離陽先帝趙惇禦筆的“中正平和”大匾。
自從年輕皇帝趙篆繼位以來,他親自主持的小朝會都遷移此地,對於重要臣僚的引見召對也在此進行,新近入京任職的數撥封疆大吏,都曾先後到此覲見天子。
可如今,趙篆也死了。
在離陽王朝的曆史當中,還沒有一個皇帝像趙篆這般短命。
才登上大位不過一年有餘的光景,便慘遭橫禍。
最關鍵的還是被人殺死在了皇宮裡。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定然會在天下間引起巨大的波瀾。
更彆說,和皇帝趙篆前後腳死的,還有太後趙稚,這彆說在離陽王朝的曆史上獨一檔,便是縱觀前朝曆史,也是獨一檔。
皇帝和太後齊赴黃泉,給離陽重臣留下了一大爛攤子。
為了國家安穩,齊陽龍在封鎖消息的同時,也在趕緊召集朝中重臣商議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辦。
當齊陽龍跨入養神殿明間上,門下省主官桓溫和左散騎常侍陳望都已在場。
輔佐齊陽龍執掌中書省的趙右齡和吏部天官殷茂春,這對政見不合卻聯姻的親家也在行列,隻不過兩位大人站位頗遠,非但沒有和睦氛圍,反而透露出幾分井水不犯河水的疏離模樣。
六位殿閣大學士中的武英殿大學士溫守仁和洞淵閣大學士嚴傑溪也都已經在場。
除此之外,還有常山郡王趙陽,燕國公高適之,淮陽侯宋道寧,這三位離陽勳貴大佬對一般離陽官員而言,都屬於久聞大名未見其麵的低調人物。
相較這些要麼手握朝柄要麼如雷貫耳的大人物,兵部左侍郎唐鐵霜就算實權極大,但仍是後進之輩,所以位置靠後,與青黨在太安城的話事人溫太乙緊挨著並肩站立。
後者是個太安城官場傳奇人物,一屁股坐在吏部侍郎的座位上,然後就十多年沒有挪過窩了,先後給三位吏部尚書打過下手,故而吏部一直有“流水的尚書,鐵打的侍郎”的諧趣說法。
便是坦坦翁也經常以溫老侍郎來打趣溫太乙,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忘了,這位老侍郎,如今尚未五十歲。
齊陽龍其實剛才有意無意在屋外廊道停留了片刻。
屋內傳來老學士溫守仁那份招牌的大嗓門,中氣十足,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古稀老人的嗓音,隻聽這位領銜殿閣的清貴老人悲憤交加道“天妒英主,陛下死的冤啊。”
“那北涼蠻子當真是無禮至極,讓禮部斯文掃地不說,還大鬨欽天監。”
“更是和神霄葉千秋、西楚曹長卿聯手,讓陛下、太後慘死。”
“罪不容誅,罪不容誅啊。”
“朝廷決不可再姑息縱容此子了,否則朝廷顏麵何在?”
“諸位同僚,老夫雖是一介書生,但好歹還有一把老骨頭,更有一大把雖老不衰的骨氣,老臣這就孤身前往下馬嵬驛館,將那蠻子緝拿下獄,他若是敢殺人,那就連老夫一並打殺了。”
“老夫便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齊陽龍聽著裡麵這位老學士的慷慨之言,直接翻了個白眼。
眼下這時候,去問罪北涼王徐鳳年?
彆說是現在朝局動蕩,就是陛下還活著,還能縱容你一個老匹夫如此荒唐行事不成?
屋內,與溫守仁年紀相當的常山郡王趙陽望向身邊的晚輩高國公和宋侯爺,後兩者顯然也是有些咋舌,他們三位閉門謝客不問朝政太多年,活動圈子僅限於天潢貴胄和皇親國戚之間,與外臣幾乎沒有聯係。
以前隻聽說朝堂上的溫大學士鐵骨錚錚,今日親眼目睹,仍是有些刮目相看。
趙老郡王緩緩收回視線,皺著眉頭,作為離陽宗室裡的老人,常山郡王趙陽親曆了春秋戰事的首尾,戰功顯著,高祖封賞天下的時候,本該可以在功勞薄上排前十的趙陽因為一樁秘事,到頭來隻撈到手一個近乎羞辱意味的虛名郡王,接下來就開始安心逗弄花鳥魚蟲,悠哉遊哉頤養天年了。
常山郡王府男丁稀少,久而久之,這位老郡王就徹底被人遺忘了。
今日能到這裡來,也是因為,他們是在京的皇室宗親,如今皇帝和太後身死。
國不可一日無君。
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商量出一個結果來。
趙氏宗親不能不到場。
當年以抬棺死諫而名動天下的溫大學士,開始細數那年輕藩王在世襲罔替以後的各大罪狀,慷慨激昂,滿屋子的浩然正氣。
這位武英殿大學士罵完了徐鳳年,又罵葉千秋和曹長卿。
最後,又罵回了徐鳳年的頭上。
好像一切禍事都是徐鳳年招來的一樣。
如果不是徐鳳年膽大包天,大鬨欽天監,太後趙稚也不會前往欽天監。
自然也不會被葉千秋一道雷給劈死。
太安城這麼多年來一直有傳聞,溫大學士已經偏執到了隻要是姓徐的京城官員,一概都沒好臉色的地步。
先前半年太安城最大的兩筆談資,其中一件就跟溫家有關,據說被大學士寵溺到天上去的孫女,不但揚言要去西北見那位新涼王,差點還真就離家出走私奔成功了,把溫大學士給氣得大病了一場,臥榻不起足足小半年,不過看眼下溫守仁的龍精虎猛,又不太像。
吏部侍郎溫太乙在這間屋子裡,雖說品秩其實與陳望和唐鐵霜相同,但是就算他自己,也清楚這裡頭的差距。
作為青黨三駕馬車之一,其餘兩個,上柱國陸費墀已經去世,陸家更是與北涼結親,舉族遷往北涼。
青州將軍洪靈樞則從地方進入京城,青黨總體勢力是漲是降,目前來看還不清楚。
本來天子趙篆要重新起用青黨官員,是毋庸置疑的大勢所趨。
可誰能想到,天子趙篆就這麼突然崩了。
最關鍵的是連太後也死了。
天子趙篆的皇後嚴東吳倒是還活著。
但是,二人並無子嗣。
所以,自然也不可能說父死子繼。
所以,今日大家都明白,中書令召集眾臣前來,就是為了商議新君一事。
而且這事兒隻能快,不能慢。
廣陵道那邊還打著仗呢。
朝廷若是穩不住,廣陵道那邊的局勢恐怕也就穩不住了。
雖然大家夥都知道今天是來乾什麼的,但也沒有人打斷溫大學士剛正不阿的激昂言語。
門外的齊陽龍聽不下去了。
他跨過門檻,一乾權臣的整齊轉頭,溫守仁見狀,也停下了滔滔不絕,跟著其他人一起畢恭畢敬對中書令大人致禮。
齊陽龍站在當朝首輔應該站的位置,和眾位權臣微微頷首之後,一臉肅容,簡明扼要的說道“今日隻有一個議題。”
“那就是選後繼之君。”
“諸位以為,眼下時局,當由誰來繼承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