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在一行人的後邊跟著,然後馬車停了下來,從馬車裡走下一大一小兩名女子,女孩紮著兩根羊角辮,懷裡抱著一隻臃腫不堪的大白貓。
女子身段婀娜,容貌驚人,如一朵奪走舉國顏色的豐腴牡丹,韶華絕佳,正值怒放之時。
她朝著街前看去。
正好看到了葉千秋和李淳罡的背影。
一旁的小女孩問道“魚姐姐,你瞅啥呢?”
“難不成是在瞅那個負心漢?”
魚幼薇沒說話。
小女孩用力扯了扯懷中大白貓的脖子,抬頭小心翼翼問道“要不然咱們去那座藩邸大門口罵街去?”
“放心,隻要我親自出馬,保管罵得那家夥狗血淋頭!”
“什麼狗屁武評大宗師,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魚幼薇聞言,笑著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柔聲道“有些事,爭不如不爭。心猿意馬,徒惹煩惱。”
小女孩雙手叉腰,很不仗義地啪啦一下摔落那隻白貓,揚起小腦袋老氣橫秋道“魚姐姐!天底下哪有氣量大度的女子啊,咱們就是女人唉,你不去親自見一見問一問,就這麼當了臨陣退縮的逃兵,算怎麼回事啊!”
“史書上不都說奸佞小人最喜歡蒙蔽天聽嘛,說不定那個姓徐的根本就不知道你來過拒北城,結果你不打招呼賭氣就回中原,還不是被那麼些鳩占鵲巢的狐狸精,白白占了天大便宜?”
“不行,絕對不行,我一定要為你伸張道義!”
氣咻咻的小女孩剛邁開步伐,就被魚幼薇握住一根衝天羊角辮輕輕拽回原位,小女孩皺著小臉可憐兮兮道“真不去?”
魚幼薇笑道“不用去,我知道他知道我來過這裡。”
“現在,你和我去拜見兩位前輩。”
小女孩疑惑道“哪裡來的兩位前輩。”
魚幼薇卻是不答,拉著小女孩快速朝著前邊奔去。
……
“葉真人,李老前輩。”
“葉真人。李老前輩,等等。”
葉千秋和李淳罡同時都聽到了後邊有人在喊他們。
李淳罡回過頭去,一看是個妖嬈的大美人。
李淳罡一樂,道“老夫還以為是誰家的大姑娘呢,原來是小魚姑娘。”
魚幼薇牽著小女孩的手,跑到葉千秋和李淳罡的跟前,朝著李淳罡和葉千秋見禮。
李淳罡笑道“不用這麼多禮。”
“我們兩個老家夥沒那麼講究。”
葉千秋則道“魚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魚幼薇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是要出城,回南邊去了。”
葉千秋微微頷首,道“也好,拒北城這邊可能要打大仗了。”
徐鳳年第二次遊曆江湖,帶著魚幼薇和薑泥。
薑泥被李淳罡收了做關門弟子。
魚幼薇天賦也不錯,葉千秋也曾指點過她。
如今,故人重逢,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寒暄。
不過,畢竟葉千秋和李淳罡是大人物。
魚幼薇也不方便和葉千秋、李淳罡聊多久。
簡單的寒暄一番之後。
魚幼薇就款款而去,不過走了一半,魚幼薇又跑了回來,朝著葉千秋問道“敢問葉真人是不是要去找徐鳳年。”
葉千秋微微頷首,笑道“怎麼?魚姑娘有話要我捎帶給他?”
魚幼薇想了想,勉強搖了搖頭。
這時,跟在魚幼薇身邊的小女孩卻是說道“魚姐姐,你應該讓這位道長哥哥罵他一頓。”
魚幼薇卻是拍了小女孩一下,道“不要胡說八道,葉真人是得道大真人。”
魚幼薇朝著葉千秋和李淳罡再施一禮,然後拉著小女孩跑開了。
葉千秋和李淳罡看著遠去的魚幼薇,隨後,二人相視,不由的搖頭失笑起來。
小女兒家的心思,真是讓人捉摸不定。
李淳罡道“徐鳳年這小子,指不定禍害了多少姑娘。”
“該揍啊。”
……
被李淳罡說成被該揍的徐鳳年此時正在拒北城的藩府內,和一個白發長眉老人打交道。
此人便是吃劍的老祖宗。
曾經在北莽被葉千秋的道字六劍破去道心的隋斜穀。
在世間走了一遭的隋斜穀,在涼莽大戰的關口,來到了拒北城。
準備為中原而戰。
此時,隻聽得隋斜穀收斂神色,道“左騎軍真沒了?”
徐鳳年坐在書案後,點了點頭。
隋斜穀皺眉道“右騎軍是聯手大雪龍騎軍再擋上一擋,還是任由北莽大軍直奔這座拒北城?”
徐鳳年沒有遮遮掩掩,直言不諱道“不擋了,也擋不住,與其我方無意義地消耗野戰主力,還不如乾脆讓北莽蠻子在拒北城外頭堆積屍體,隻要熬過今冬,到了明年開春,尤其是春轉夏,北莽騎軍的日子,就會一天比一天難熬。”
隋斜穀笑道“你其實也是想讓懷陽關褚胖子的壓力更小一些吧?”
徐鳳年沒有立即回答,眼神中的訝異一閃而過。
江湖百年,歲數直追春秋九國中國祚最短的後隋,老人漫長歲月積攢下來的厚重閱曆,不容小覷。
隋斜穀環視一遍這座書案上沒有擺設哪怕一件文房清玩的簡陋書房,略帶唏噓道“當實權藩王當到你這種寒磣份上,也不容易。”
徐鳳年哈哈大笑,揮了揮衣袖,道“一肩明月兩袖清風家徒四壁,板上釘釘的名垂青史嘛。”
隋斜穀譏諷道“虧你還笑得出來,也不嫌丟了你爹的臉。”
徐鳳年雙手籠袖,背靠椅背,笑意淺淡道“做兒子的再沒出息,徐驍再失望,可也沒辦法當麵罵我不是。”
隋斜穀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這位曾與劍神李淳罡互換一臂的吃劍老祖宗,陷入沉思,良久過後,緩緩說道“我活了這麼多年,對於北莽蠻子的印象,其實不深,隻不過比起很多隻經曆過春秋戰火的中原人,還算親眼見識過草原騎軍大舉遊掠的場景,當時我才二十歲出頭,正好負劍遊曆薊州,在一處南北要衝之地,舊北漢史書上應該稱為‘軹關陘’,如今離陽朝廷如何命名,就不得而知了。”
“我看到數千騎疾馳入關,我隋斜穀本就並非北漢人氏,何況對於家國也從來觀念淡薄,誌隻在劍道登頂,根本不問世事,對於王朝爭霸國姓更迭更是興趣寥寥,所以當時並未滿腔熱血地一人仗劍,去做那一夫當關的壯舉。”
“然後北上至薊州邊塞,一路上都是慘死的屍體,有眾多北漢邊軍,也有來不及撤退的百姓,青壯婦孺皆有,死狀各異。”
“大抵上這些死法,你們北涼鐵騎從春秋到如今,也不會陌生,但是有一件小事,你未必見識過,我當時看到路旁豺狼飽腹,恰似太平盛世裡那種大腹便便的富家翁,那些畜生見人竟然不退反吠,當年感觸不深,隻覺得弱肉強食,天經地義,反而更讓我堅定了問鼎武道之心。”
“但是我如今再回想起那幅場景,卻有些不舒服。”
“天能發生萬物,也可肅殺萬物。徐鳳年,你當真不怕?”
徐鳳年笑問道“這是澹台平靜說的吧?”
隋斜穀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隻是自嘲道“劍術劍意兩事,我曾經自認不輸任何人,但是在見了葉千秋的道字六劍之後,我從天上跌倒了泥土裡。”
“這兩年,我行走四方,就是在尋求一個答案。”
“我算不算一個劍士。”
“和葉千秋那樣的人相比,我似乎根本沒有可比性。”
“當年李淳罡說我隋斜穀根本算不得一名劍士,那我到底算什麼?”
“都活到了這把歲數,才來自己琢磨這個問題,也真是可笑。”
“我走了一路,看了一路,終於琢磨出點眉頭來。”
“所以,我來了拒北城。”
“我相信,我能在這裡重新見到葉千秋。”
“而他也能見到一個不一樣的我。”
“我隋斜穀還有機會。”
徐鳳年聞言,微微頷首,站起身來,道“走或是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若是從前,我會跟你做個買賣。”
“現在,不會了。”
“我想,你也不會和我做買賣。”
“好好休息。”
說罷,徐鳳年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