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四十八巷,夜色深沉。
雨水已經漸漸停歇。
葉千秋的小院裡。
卓爾剛剛回來。
葉千秋看他一身濕漉漉的,讓他先去換身乾淨衣服。
過了一會兒,卓爾和葉千秋一起坐在屋簷下。
葉千秋問道“今天晚上悟到些什麼道理。”
卓爾想起了師父帶他前去春風亭之時,說今天晚上是要教他一個道理。
卓爾仔細回想了一下今晚發生的一切。
良久之後,方才回道“師父,我也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師父是想告訴我強者要有一顆無畏無懼之心嗎?”
葉千秋頗為讚許的看了卓爾一眼,笑道“還算你小子有點悟性。”
“無論是朝小樹,還是寧缺。”
“他們都有強者的心態。”
“你雖然不畏懼生死,但卻隻是莽夫之勇。”
“強者不但要無畏無懼,更要有頭腦。”
“今夜,便是你我不出現,朝小樹和寧缺一樣可以化險為夷。”
“你知道為什麼嗎?”
卓爾搖頭,道“弟子不太清楚。”
葉千秋道“朝小樹背後是大唐的皇帝。”
“單憑在這一點,朝廷裡就沒人動得了他。”
“如果沒有皇帝做靠山,你覺得朝小樹還會在死戰不退嗎?”
“當一個人擁有了足夠強大的力量時,才能掌握得住能夠掌握的東西。”
“如果沒有足夠強大的力量,那就要學會見機行事。”
卓爾忍不住露出驚訝之色。
“皇帝?”
“這……怎麼可能?”
葉千秋笑道“怎麼?不相信?”
“其實猜不到的人很多,誰能想到堂堂大唐皇帝還會搞個黑幫出來。”
“魚龍,魚龍,為何朝小樹更願意稱自己為春風亭老朝,而非魚龍幫老朝。”
“看著吧,這兩日長安城會有不小的變動。”
“朝小樹在長安城的東城地下窩了這麼多年,他也窩夠了。”
“沒有人不向往光明,即便是冥王,也一樣。”
“不過,當冥王吞掉光明的時候,也是自我毀滅的時候。”
……
……
長安的春天很美,一場趕似一場的春雨時不時地下著,將滿街滿巷的青葉嫩花全部催生了出來,無論你是站在檻內還是立於亭間,都能看見滿眼的生命顏色。
東城臨四十七巷附近的幾條巷子仿佛也隨著愈來愈濃的春色一道活了過來,熱鬨漸漸重新浮現。
那夜過後,沒過兩日。
大唐的官場就發生了不小的變故。
戶部尚書被貶,清運司從上至下被清洗一空,鬨騰了好些個月的征地事宜自然也無疾而終,圍牆那邊的清運司庫房死寂的就像一座大墓。
魚龍幫從黑暗之中走向了光明。
朝小樹也用他為皇帝服務多年的情分,換來了一份難得的自由。
臨四十七巷附近的兩條街本就是極好的地段,是鬨中取靜的行商妙地,沒有了官府的壓力和黑幫的威懾。
那些緊閉的鋪門自然而然的就重新開啟,無論是新接手的老板,還是見機重金買回租契的舊老板,都卷起了衣袖準備借這春日暖時好生大乾一場。
本來打算咬牙搬走的李三兒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愁容慘淡的臉上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
關於那日葉千秋說的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話,李三兒沒有往心裡去,隻是還會在葉千秋來吃麵的時候,給葉千秋加一個雞蛋。
臨街的鋪子全部重新開啟,春樹之下一片熱騰,人流便自然而然凝聚過來。
李三兒的麵館生意又重新紅火起來。
至於在李三兒麵館斜對麵不遠處的老筆齋生意依然算不得好。
隻是比剛開業那陣的情形好了許多。
每天街坊們都能看到那小黑丫頭在店裡忙的不可開交,小臉蛋上的笑容讓人看了暖心。
……
傍晚,敲門聲響起。
葉千秋讓卓爾去開門。
隻見在一群青衣青褲青靴漢子的拱衛下,一襲瀟灑青衫的朝小樹候在了門外。
在朝小樹跟前還站著一個拿著小茶壺的寧缺。
卓爾看到門外的一群人,麵色有些為難。
寧缺一眼就看出了卓爾的為難。
他握著手裡的小茶壺猛嘬一口,道“呐,我是來串門兒的,你師父說了,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肯定是要進去轉轉的。”
朝小樹朝著身後的一眾兄弟說道“大家夥人也見到了,該回去了吧。”
卓爾這才知道,這幾位老哥哥都是專門來看他的。
卓爾朝著朝小樹身後的一眾兄弟拱拱手,道“讓諸位哥哥掛念了。”
其中一人聽到卓爾的話,臉上泛起笑來,道“行了,小卓,看到你安然無恙,我們大家就都放心了。”
“我們先走了。”
說罷,那一群人便直接轉身離去。
卓爾在魚龍幫多年,結交的都是真兄弟。
見眾位兄弟走了,卓爾將朝小樹和寧缺帶進了院子,順便把門給關上。
……
小院裡,風景宜人。
朝小樹和寧缺剛一進院子。
便聽到有聲音傳來。
“久在樊籠裡,複得返自然。”
“朝小樹,你想好了嗎?”
朝小樹和寧缺朝著屋簷下看去。
隻見一襲布衣的葉千秋坐在屋簷下,正在煮著一壺茶。
茶香飄滿了庭院。
朝小樹走一步,看一步,卻是刹那間覺得天地變幻。
眼前的一切都已經變化。
他已經不是身在小院裡。
而是身處萬籟俱寂的星河之下。
朝小樹看著那星河萬裡,璀璨群星,眼中一震。
他席地而坐,一股恍惚感出現在了他的心頭。
他眼前的畫麵一轉。
耳邊似乎變得嘈雜起來。
時間似乎回到了十幾年前。
十幾年前,他是進京考書院卻被如今那位皇帝領進長安江湖的少年書生郎。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在心裡問自己,如果自己沒有被皇帝領進長安江湖,那他會不會順利的進入書院,會不會登上書院的二層樓。
會不會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知天命。
朝小樹恍恍惚惚間,仿佛回到了過去。
他好像是在做夢,又好像不是。
一切是無比的真實。
他還是當年那個書生,不過,這一次,他考入了書院,順利的走上了書院的第二層樓。
甚至見到了那位大唐帝國,乃至於整座天下都要為之仰望的人間至強者,夫子。
他甚至拜了夫子為師。
在夫子的指導下,短短三年時間,他便踏入知天命的境界。
但知天命之後,他的修行進境就變得緩慢下來。
十幾年如一日,再也沒有過突破。
直到後來,他去挑戰劍聖柳白,敗在柳白的手中,被其奪劍。
這一敗之後,他並沒有氣餒,而是愈發的刻苦修行。
五年之後,他再入南晉劍閣,再戰柳白。
這一次,他依舊不敵,雪山氣海及一身功力被廢。
那日之後,他成了一個廢人。
無法接受打擊的他,選擇浪跡天涯,最終在無人可知的角落裡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嘩!
從枯寂狀態之中醒來的朝小樹眼中充滿了神傷。
他眼前的場景終於又變了回來。
他又回到了小院裡。
寧缺還站在他的身旁。
卓爾依舊還在前邊站著。
朝小樹的心頭滿是震撼。
此時,葉千秋開口道“我知你也曾一心向道,如今,你有再一次選擇入道的機會。”
他目光複雜的看向坐在屋簷下的布衣葉千秋,緩緩開口,道“您是什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