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知道那必然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做到的事情,沉默片刻,從這番完全務虛的玄妙談話氣氛中擺脫出來,回到真實的人世間,誠懇請教道“學生是不是應該多去找一找葉夫子?”
夫子道“找人家做什麼?”
寧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想變強。”
夫子立馬吹胡子瞪眼,一臉惱火的說道“我才是你的老師!”
……
時光漸逝,秋氣漸退。
很快,又一年的冬天悄然來臨了。
在冬天來臨的時候,葉蘇已經又從葉千秋這裡借走了兩本書。
而借書之後,也產生了一些問題。
那就是葉蘇暫時居住的那座小道觀垮了。
除了葉蘇自己外,好像沒有人知道原因。
就在那座小道觀垮了之後不久。
書院後山也垮了一間小院,在瀑布聲的陪伴下,那個頭頂古冠的年輕男子,書院的二師兄君陌坐於潭間靜思了許多個日夜。
陳皮皮則是跟在六師兄的身後,唉聲歎氣扛著土石木材之類的物事,要把小院重新修好。
葉千秋的小院裡。
最近來的人有點多。
李青山、陳皮皮、葉蘇、寧缺這幾個人隔三差五的就輪流來。
四個人各有各的問題。
葉千秋最煩寧缺。
這小子純粹就是來打秋風的。
想要從他這裡套出一些威力大,耗費力氣小的絕招來。
因為,他打算要挑戰夏侯了。
那個他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仇人。
日子都選好了。
就在冬至那一天。
介於這小子實在煩人,葉千秋就給他畫了幾張符。
畢竟他體內的那點靈氣實在不夠看。
但寧缺貪得無厭,覺得還不保險。
於是,葉千秋揍了他一頓,然後又教了他通天籙。
然後,寧缺鼻青臉腫的離開了小院。
自邊塞歸來後的夏侯大將軍,不停接受著朝廷的封賞,在各家王公府邸間宴席不斷,沒有人知道,深夜時分,他還是習慣坐在自家將軍府的後園裡,看著落儘黃葉的光禿枝椏,看著落下的雪花沉默。
長安城裡沉默的不止是夏侯大將軍,還有很多人都很沉默,所以顯得很平靜。
城裡的人們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靜。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份沉默與平靜,至少會持續到天啟十五年的冬天結束。
因為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人能夠打破這種平靜。
風寒雪驟,轉眼間,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
冬至。
應該吃餃子。
一大早,葉千秋就讓小黑去買了各種調料、還有羊肉、大蔥、胡蘿卜。
葉紅魚和桑桑今天都在。
葉千秋帶著幾個孩子包起了餃子。
肉餡是小黑剁的。
放了香油,味道很香。
中午的時候。
餃子已經包了好多。
餃子下鍋之後煮熟。
端到了桌子上。
幾個人坐在桌前吃著餃子。
葉紅魚抬頭,看著那黯淡的天空裡飄著黯淡的雲,雲色沉凝如山,似乎隨時可能飄下雪來。
葉紅魚道“快下雪了。”
桑桑道“寧缺要是回來的早,還能吃上餃子。”
桑桑扭頭,朝著葉千秋道“老師,一會兒可以跟我們去雁鳴湖的宅子嗎?”
“我昨天就準備了火鍋。”
葉千秋道“好。”
……
雁鳴山腳下。
一個戴著笠帽的僧人在風雪中緩緩行來。
雪在飄舞,僧人在林間行走,向著雁鳴湖的方向行走。
十五年前,他嚼爛了自己的舌頭,吞入腹中,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修閉口禪至今。
今日,他再次踏足紅塵。
這時,一片極薄的雪從上空飄落下來。
那雪極薄,薄至透亮,仿佛是一片蟬翼。
當薄雪飄落下來時,僧人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腳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後他轉身,望著那片薄雪,沉默不語。
林子裡忽然響起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這聲音如尖銳冰片在磨擦,伴著風雪,自然顯出淒切的感覺,聽上去宛如蟬鳴。
蟬本不應該出現在冬天。
然而今日,風寒雪驟,這片林子裡卻仿佛出現了無數隻蟬!
那些蟬藏在樹枝後,躲在翹起的樹皮裡,懸掛在蛛網間,坐在冰雪中,看著從天而降的風雪和風雪中那名僧人,放肆地鳴叫聲。
蟬聲陣陣,滿林寒蟬。
林中寒蟬鳴叫的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淒厲,樹丫上積著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
淒厲的蟬聲,比冰雪更加寒冷,在四處鳴響,在四處歸寂,又在四處複蘇,最終落在那個僧人的耳中。
僧人聽著愈來愈淒切的蟬鳴,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僧人喚作七念。
他來自不可知之地懸空寺,是強大無比的佛宗天下行走。
因為寺中經卷上的記載,他遠來長安城,要看看那名傳說中的冥王之子,他甚至已經做好準備,哪怕麵對書院,也要將那人殺死。
自修閉口禪以來,他禪心愈發堅定,意誌愈發堅毅,便是長安城裡無數強者,城南那座書院大山,都不能讓他心神稍移。
按道理來說,沒有任何聲音能夠阻止他的腳步。
但這些蟬聲不同。
因為他清楚,這些蟬聲代表著一個人。
那是世間最神秘的一個人,甚至可以說是世間最可怕的一個人。
莫說是他,即便是懸空寺講經首座在此,聽著這些聲聲淒切的蟬鳴,也必須以最慎重的態度對待。
……
傍晚,葉千秋帶著桑桑、葉紅魚、小黑將小院的門給關上,來到了寧缺在雁鳴湖下的宅子裡。
自從寧缺和桑桑搬家之後。
葉千秋還沒來過他們的新家。
剛進門坐下沒多久。
葉千秋就聽到了外麵有淒切的蟬鳴聲響起。
雖然,葉紅魚、桑桑、小黑都沒有聽到那蟬鳴聲。
但葉千秋聽到了。
蟬聲聲不停的響起,愈發的明亮暴躁,仿佛是一個人在放肆地大聲嘲笑。
葉千秋走到院子中央。
一道符籙飛了出去。
片刻後。
蟬鳴消失。
……
雁鳴湖東岸的林子裡,七念身上覆著如蟬翼般的萬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
下一刻,他身上的雪消失。
七念的臉上泛起了驚詫之意。
他剛剛被二十三年蟬困住。
可是,為何困住他的二十三年蟬又突然不見了?
七念的心中滿是疑惑。
然後,七念想動,卻是發現他依舊無法動彈。
七念的眼中驚詫萬分。
隨即,是深深的敬畏。
……
暮時的長安城,漆黑如許。
厚實的雪雲遮住了最後的餘暉和滿天的星光。
雁鳴湖畔漆黑一片,隻有遠處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雪花,把那些繁密呼嘯的雪耀成了人間的星光。
寧缺的宅子裡。
桑桑準備了火鍋。
葉千秋、葉紅魚、桑桑、小黑坐在一桌上,開始吃火鍋。
而在宅子的另一邊。
有人推門而入。
這個人是夏侯。
他的右手中還握著一杆軍旗。
一杆血色的軍旗。
寧缺在這個時候趕了回來,湊到桌前,吃了兩口肉。
小黑有些擔心的看著寧缺,道“不要緊吧?”
“應該可以贏吧?”
寧缺一挑眉,道“這場夜雪似乎對我不公平,實際對夏侯才是真的不公平。”
“葉夫子坐在這裡,夫子坐在城南。”
“誰敢插手這場公平的較量!”
葉千秋擺手道“趕緊去吧,你煩了我那麼多日子,不就是為了今天。”
寧缺聞言,道“我要再吃兩口肉。”
“大雪天,太冷了,我要熱熱身。”
火鍋熱氣和麻香味在宅院裡飄著。
寧缺又吃了兩口肉,從桑桑手裡拿過大黑傘,興衝衝的離開了。
這時,葉千秋從鍋裡夾起了一片鴨血,吹了吹冒起的熱氣。
一口吃掉。
這時,葉紅魚突然道“上九亢龍,有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