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柯寺的盂蘭節會自然是修行界的盛事,盂蘭節本身也是世間的一次盛事。
除了修行者,還有無數遊客香客和各國的官方使團,依循著距離的遠離,從不同城市依次出發,向著爛柯寺而去。
唐國依照舊例也派出了使團,使團的級彆很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代表陛下巡遊世間的使臣,是鎮西大將軍冼植朗。
鎮西大將軍乃是帝國四王將之一。
在鎮國大將軍許世,和夏侯相繼死後。
他的地位愈發顯得重要。
隨同使團一同前往爛柯寺的,還有長安紅袖招的舞團。
三十年前,唐國先帝強行把紅袖招從南晉召至長安城後,紅袖招裡的女兒們隻是在後一年去過一次爛柯寺參加盂蘭節祭,此後便再也沒有出過長安城,時隔二十餘年,紅袖招再次出行,也吸引了很多目光。
所有的目光都在大唐官方使團的車隊上,沒有人注意到,在使團後方約十幾裡地外,有輛黑色的馬車正在官道上孤單的行駛著。
那輛黑色馬車的車廂壁上刻著繁複難名、有若重錦的線條,看森寒的反光竟似鐵鑄一般,應該沉重到了極點。
可是拉車的那頭黑色駿馬依舊是意態閒適,馬車行走在官道上幽寂無聲,似乎輕若羽毛。
……
車廂裡,寧缺靠在軟榻上。
和一旁的葉千秋說道“葉夫子,您說這大唐的將軍怎麼不是鎮西就是鎮東?”
“鎮來鎮去的,能鎮得住誰?”
葉千秋正在看書,看的是天書,明字卷。
在臨行前,夫子將明字卷給了他,讓他一路上消遣用。
葉千秋一邊看著明字卷,一邊想著,這次爛柯寺之行結束之後,一定要去一趟知守觀。
把另幾卷天書也都看完。
聽到寧缺的瞎白話,葉千秋懶得理他。
這小子自從除掉夏侯之後,就徹底的放飛了自我。
寧缺見葉千秋不理他,便在一旁朝著小黑問道“小黑,你說,是為啥?”
小黑迷迷糊糊的說道“我哪裡知道?”
這時,葉千秋突然聽到外麵有些風拂過。
他轉頭向窗外望去。
隻見窗外官道兩側的農田裡,莊稼長勢喜人。
有農夫正在粉刷自己的家園,有楊柳在風中輕搖,有孩童光著身子在水田裡嬉鬨。
真是一派好風光。
……
黑色馬車一路尾隨著前方的使團車隊,快要靠近一座縣城時,官道兩側多了些建築。
鄉間風光自然彆有一番味道,在葉千秋的授意下。
小黑駕著馬車下了官道,駛上略窄卻依然平整的縣道。
縣道兩旁的田園風光更是美麗,還留著些原始淳樸的味道,又不知行駛了多久,看著前方的村莊,黑色馬車停在了村外一株大樹下。
小黑解開了大黑馬,讓大黑馬朝著肆意去跑上一會兒。
葉千秋則是帶著寧缺、桑桑在田野間遊蕩。
領略著這山水風光。
沒過了一會兒。
大黑馬唏律律的飛速跑回來,揚起一路煙塵,顯得極為恐慌。
幾人抬頭看去。
隻見一個赤膊漢子舉著草叉,啊呀呀叫著衝了過來。
“賊馬休跑!看俺打不死你!”
小黑上前去,製止了赤膊漢子。
一番勸說之下,將赤膊漢子的情緒勸慰平靜下來。
漢子一番控訴,原來是大黑馬四處遛彎散心,聞著前方村落裡的香氣,控製不住心神,循著味兒跑到人家窗外,把頭探進窗內,偷吃了農家的飯菜,然後被農戶主人發現,便惹來了這一場追殺。
葉千秋聞言,笑著讓寧缺給了人家點散碎銀子。
漢子反倒是不好意思要,說錢太多了。
粗茶淡飯,也值不了那麼多錢。
葉千秋看著漢子實誠。
於是,葉千秋便提議到漢子的村子裡做做客。
漢子拍著胸脯笑道“那敢情好!”
於是,一行四人套上馬車,跟著漢子,朝著村莊行去。
……
村莊很漂亮,十幾座民宅看似散亂地排在一大片草坡之下,草坡上有數十排葡萄架,不遠處有條小河,河旁是石塊修砌而成的磨房。
漢子的家在村口,屋頂搭著淺灰色的草。
房牆色是極淡的土灰,門上卻塗著紅漿果汁混樹汁的漆,再加上屋前綠幽幽的草,藍色的院柵,整體顯得格外鮮豔。
屋內的陳設倒是尋常,漢子熱情的招呼他們坐下,解釋說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山後的林子裡去摘什麼野果,然後端出了妻子給他預備好的、談不上豐盛的菜肴,又在井旁去洗了盆瓜果和一把時新野蔬,把醬碗和酒壺往桌上一擱。
葉千秋和寧缺是最不客氣的。
就著蘸醬菜和一碗豬蹄,便喝起起酒來。
寧缺好酒,但酒量卻是十分糟糕,想著稍後還要趕路,喝了兩碗,便把酒碗遞給了桑桑。
桑桑越喝眼睛越亮。
和葉千秋你一碗,我一碗,喝的痛快無比。
一旁的寧缺看的一愣一愣的。
桑桑的酒量他是知道的。
能夠在酒道上戰勝桑桑的人,以前沒有出現過,但現在碰到了對手。
隻見葉千秋一碗又一碗,根本醉意。
那主人家的漢子卻是不行了,喝了沒有多長時間,他黝黑的臉頰便變得通紅,言談間酒氣漸重,口齒也變得有些不清。
便在這時,小院外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急促的叩門聲和催促聲。
葉千秋早就聽到了動靜。
不過,那主人家也聽到了。
他打著酒嗝站起身來,示意葉千秋幾人坐著,自己推門而出便開始與那些叩門的人吵起架來。
剛開始吵的還可以接受。
後來直接就是雙方問候對方的祖先。
場麵一時間,有些失控。
不過,這事隻是這場旅途之中的一件小事。
吃飽喝足之後。
葉千秋幾人再度踏上了路途。
走之前,葉千秋讓寧缺給漢子留下了些散碎銀兩。
……
黑色馬車繼續南下,伴著越來越斜的日頭,行走在安靜的道路上,行走在如畫的田園村鎮間,一路都是那野花。
數日之後。
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南晉。
黑色馬車偏移南晉的官道,順著那些州城之間的道路,直驅東南。
在偏僻山野裡便駛上簡易的山道,一路越山過河跨溪,沒有刻意隱藏行蹤,也沒有與世間打交道,隻是專注而沉默地趕路。
時日漸逝,車轆聲急,秋意漸濃,山巒上部的秋葉漸紅,山道上的秋風漸顯肅殺,寒意也漸深,離爛柯寺也近了。
這一日,忽然有秋雨落下。
幾人在一個破落的寺廟之中躲雨,門上掛著一個橫匾,上麵寫著紅蓮二字。
雨水滴嗒,寺廟裡彌散著微寒的濕意。
寺裡的兩個僧人在得了兩張銀票之後,很熱情的接待了葉千秋四人。
兩名僧人燒了鍋開水,又留下些生活所需的事物,然後便擠在一把破傘下離開了寺廟。
此時天時尚早,小黑開始做飯。
寧缺在一旁說道“大概還有四天,便能到爛柯寺。”
這時,桑桑看著雨中的寺廟大門,說道“有人來了。”
葉千秋看著鍋裡的肉,道“小黑再加把火。”
秋雨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隻見十餘黑騎,正順著山道朝著上方前行。
黝黑的駿馬上的人們穿著黑色的道袍,通體的黝黑,充滿了肅殺陰沉的味道。
這些黑騎的度快若閃電。
馬蹄踏碎道上的泥塊,道袍撞碎細細的雨絲。
院子裡的大黑馬不安的嘶鳴起來。
很快,那十餘騎來到了寺廟外。
雨還在下著。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一股血腥味兒,從外麵傳到了寺廟裡麵。
寧缺一臉弱弱的表情看向葉千秋,道“葉夫子,應該沒事吧?”
葉千秋沒搭理他。
下一刻。
十幾個黑袍道人破門而入。
這時,一道閃電,劃過夜空。
明亮,耀眼。
猶如勾魂的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