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秋站在黑色的氣旋旁邊,不動如山。
寒意在觸碰到他之後,完全消失。
此時,天穹之中,有十餘隻黑色烏鴉飛過,嘎嘎亂叫著,撲扇著黑色的翅膀飛速向著天空高處飛去。
天穹之中,開始有烏雲出現。
那十幾隻黑鴉飛進烏雲之後,便變成了小黑點,就像是有人在洗筆的水甕裡滴下了幾團濃墨,雲層的顏色漸漸變得越來越黑。
荒原地麵上,黑色的煙塵依然圍繞著桑桑的身體狂嘯舞動。那道陰寒的氣息,則是順著她手中的大黑傘,向著高遠的天穹上而去。
天穹之中的雲層越來越黑,越來越大。
暗沉的雲層劇烈地卷動起來,然後驟然間靜止,平靜接受著來自地麵那把大黑傘傳來的陰寒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黑,越來越像一張塗滿墨的紙,直至最後變成了凝固的墨,除了黑色什麼都沒有。
什麼是黑?
黑就是沒有光。
此時的荒原北方天空,就是一片沒有光的黑色,除了沒有星星之外,看上去就像是黑夜。
黑夜不會在白天出現,夜穹上會有星星。
那麼在白天出現、沒有星星的黑夜,自然不是普通的黑夜,或者會有彆的名字。
站在葉千秋和桑桑身後的寧缺和小黑看到這一幕,眼中滿是震撼。
不遠處的大黑馬,不安的揮動著前蹄,在地上不停的刨著。
儘管那地上已經變得堅硬無比。
無窮無儘的黑與寒從大黑傘注入天空,把荒原北方的天空染的漆黑一片。
黑夜到來。
……
西陵神殿的深處。
一道光亮起。
下一刻,神諭從西陵神殿傳出。
傳遍人間。
……
南海之中的小舟之上。
青衣道人看著那北方,臉上泛起困惑,低聲道“終於要開始了嗎?”
“日落沙明天倒開?”
“不對,還是不對。”
……
大唐,長安。
皇宮之中。
正在和皇帝下棋的國師李青山,突然麵色微變,朝著皇帝說道“陛下,不好了。”
皇帝道“怎麼了?”
李青山道“西陵神殿掌教神諭,冥王的女兒重新出現了!”
……
書院後山,絕壁雨廊上的紫藤果正在開花,小樓的牆壁上爬滿了青藤,幽暗的崖洞裡沒有人,人都在崖畔。
大師兄帶著所有的師弟師妹,站在懸崖畔,沉默望向北方越來越多的黑暗。
“我們現在應該在那裡。”二師兄說道。
大師兄說道“就算在那裡。我們也什麼都做不了。”
二師兄說道“但至少我們是在那裡。”
大師兄說道“老師不同意我們在那裡,我們便隻能在這裡看著。”
……
南晉劍閣。
幽暗的山腹空洞裡一片安靜。
劍聖柳白盤膝坐在潭邊,低著頭沒有望天,因為崖洞頂端的開口太小,縱然抬頭望雲,也隻能看見一片光明。
一柄古意盈然的大劍,從潭水底部緩緩升起,和這柄劍相比,草屋架上擱著的那把柳白常用的劍,就像是稻草一般破敗。
沒有人知道劍聖柳白藏身劍閣山腹,在潭畔靜思悟道多年,他一直在煉養一把真正的劍。
那必然是人世間最強的一把劍。
不會被人摧毀的一把劍!
……
懸空寺外的原野之上。
那株佛祖圓寂的菩提樹下,枯坐三年的岐山大師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北方的黑色,微微一歎,隨即,又閉上了眼。
在懸空寺下方的天坑之中。
無數萬名膚色黝黑的信徒奴隸,跪在天坑底部,對著天坑中央那座巨大的山峰不停叩首禱拜,臉上寫滿了虔誠與畏懼的情緒。
懸空寺所有僧人都已經躲進了山峰間那些黃色的寺廟中,淡渺的頌經聲,從不同的寺廟裡傳出,然後如水一般漸漸向下淌落,似要把整座山罩住。
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師,站在一座寺廟外的古鐘前,隻剩下兩根手指的左手,落在鐘麵時,不時輕擊,以鐘聲助經聲傳播的更遠。
看著那遠處的黑暗,他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焦慮,往日裡的堅毅平靜,早不知去了何處。
佛祖預言的末法時代,終於要到來了。
然而佛祖留下的法器,已經損失了太多,淨鈴,棋盤全部不在懸空寺的手中,那麼懸空寺還能躲開冥王的目光嗎?
一道平靜而淡然的聲音,在七枚的身前響起。
“黑夜來臨,諸法崩壞,是為大驚怖,然則昊天俯瞰人間,斷不會任由此類慘狀發生,如今光明已至,黑夜未見得會獲勝,我佛弟子當誠心祈禱。”
七枚凜然受教,手指離開鐘麵,盤膝坐於寺前。
他雙手合什,誠心靜意祝禱道“我佛慈悲,蒼生當得佛祖保佑。”
山峰間無數座黃色寺廟,漸漸傳出祈禱的聲音。
“諸天神佛保佑。”
“不動明王保佑。”
“光明……”
懸空寺講經首座沒有頌經,也沒有祈禱,他手持錫杖,站在山峰的最頂端,看著平行的荒原地湎,看著遠處漸漸強盛的黑暗。
忍不住再吐出一口血來。
一口墨黑色的血,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惡臭,染黑了地上的岩石,腐蝕了岩石間的枯草。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他日日嘔血。
體內的痛楚一日比一日多。
他本就蒼老的麵容,變得更加恐怖,更加猙獰。
仿佛如同地獄之中走出的枯骨,乾屍。
講經首座的眼中泛起無儘的怨毒之意。
如果可以,他願意獻出自己的一切,來換葉千秋的泯滅。
……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那邊天黑了?”
“這就是永夜嗎?”
最早發現天空異樣的是來自荒原的荒人們。
他們看著那天穹之中的墨黑,受到的震撼太大,大到連震驚恐懼的情緒也已經忘記。
神情顯得麻木而惘然,仿佛失去了靈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人們終於清醒過來,開始驚呼,開始尖叫。
然後有人跪下,抱拳於胸口,閉著眼睛,平靜而虔誠地祈禱著。
很快,所有的人都開始跪下。
……
寧缺跑到桑桑麵前,看著桑桑安然無恙,不禁鬆了一口氣。
桑桑低頭看著探出裙擺的鞋尖,看著腳下那兩朵盛開的冰雪蓮花,低聲說道“二師父死這前,一直看著北方,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他當時看到的就是現在的我,原來那時候他就已經確定,我就是黑夜的影子。”
桑桑的腳踩在冰雪凝成的蓮花上,與地麵似觸非觸,她的身體此時似乎已經沒有任何重量,隻是透明的無質的存在。
寧缺問道“現在感覺怎麼樣?”
桑桑低聲說道“感覺……好像很強大。”
寧缺說道“喜歡嗎?”
桑桑搖頭說道“不喜歡。”
寧缺看向葉千秋,道“葉夫子,接下來會如何?”
“我們該如何?”
葉千秋笑道“等。”
……
事實上,葉千秋的確是在等。
等桑桑體內的陰暗氣息不停的散發。
桑桑腳下的冰雪蓮花已經盛放。
她閉著眼睛,緊緊握著手裡的大黑傘,陰寒氣息不停從她的身體裡噴湧而出,卷動著荒原間的天地氣息,化作幽暗的黑色,向著黑夜裡不停灌注。
陰寒的氣息依然不停地從她的身體內向外界噴湧。
仿佛永無止儘。
這時。
一道雷鳴自高空響起!
轟的一聲巨響!
震天動地!
一片白雲出現在黑色的夜空之中。
一扇無比沉重巨大的金色大門正在雲後緩緩開啟。
葉千秋負手朝著那金色的大門看去。
眼中流露出了興奮之色。
下一刻。
一顆巨大的黃金龍首,從雲中探出,神情漠然,俯瞰荒原。
兩道金光,從那黃金龍首的眼中射下。
仿佛兩道金色虛無的天柱。
葉千秋看著那黃金龍首,登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