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穿越女的倒掉!
來到興慶宮後,雲秀便一直跟在太後身邊——她對十四郎這位養母非常好奇。
她見識過許多心口不一的人,不論是她認識的還是她不認識的。可在世人的交口稱讚之中,猝不及防的展現出截然相反的殘酷麵容,卻又在獲得了可以徹底解放真我肆意為虐的權力之後,自然而然的回歸了先前被交口稱讚的模樣——就仿佛那一瞬間的凶殘隻是旁人的錯覺。這種女人,她還是頭一回見。
通常來說,除非有天生的感情障礙,正常人在犯下殺人重罪後,或因恐懼,或為了說服自己是逼不得已,或由大仇得報,內心都多少會有些失度。可這位太後丁點兒都無,平靜得令雲秀懷疑她沒殺人,隻是隨手斬了個心魔。
然而就是這麼個內心堅固得無懈可擊的女人,在聽聞簫聲後一瞬的動搖之間,內心竟浮現出了願力的跡象——且還是生願與死願相交纏。
然而她畢竟內心強大,那願力也隻一閃,便平複無蹤了。
因這一時動搖,太後竟改了主意。
隻差人對十四郎說,自己身體健壯,飲食安康。隻是忽然想起這幾日是故人忌辰,打算閉門齋戒禮佛,近來便不必相見了。
但十四郎還是來到太後居室門外,隔著門向她請了安。
這次同養母和兄長相見,似乎沒有任何意義。但十四郎離開興慶宮時,卻也並不覺得多麼消沉難過——他也隻是想同自己和解而已。
儘管拋卻了這樁愛恨之後他也得不到什麼平靜,可也必須在拋卻了這樁愛恨之後,他才終於能明確自己所修的“紅塵道”——他將傾儘平生之能為,匡扶社稷,解民於倒懸。
雲秀卻覺著,他也不必急於釋懷——他去向太後請安時,太後的心境竟又再起波動。若十四郎繼續追逼下去,恐怕會揭開一樁埋藏更深的恩怨。
但她想了想,覺著他既已決定放下,又何必要將他牽扯進另一件陳年舊事裡?
便也沒對他提及。
隻是雲秀已心生好奇,卻決定要追尋到底了。
故而將十四郎護送回寧王府後,她便又回到興慶宮中,旁觀太後“齋戒禮佛”。
太後在聽曲兒。
麵前玉盤珍饈、琥珀美酒,她卻倦於去嘗。隻雍容的靠在軟墊兒上,一隻手支著臉頰閉目養神,另一後擱在憑幾上輕輕扣著拍子。
怎麼看都不像是要齋戒。
教坊司調|教出來的樂師技藝純熟圓轉,那曲調入耳如美酒過喉,如夜色侵衣,如春雨潤物。可布一片蜃樓,造一場美夢。倒是萬籟和諧,卻沒個能壓住場子的主調兒。直聽得雲秀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曲到終章。
太後倦倦的睜了眼睛,難掩失望的神色,“讓他們都下去吧。”
年老的宮司上前服侍她起身,寬慰道,“確實欠了些火候,這些年教坊真是每況愈下了。”
太後道,“……我記得杜秋也是教坊出身?”
宮司道,“是。”
“這陣子怎麼都沒見著她?”
宮司道,“她給六哥兒當傅姆去了,如今住在漳王府。要宣她過來嗎?”
太後道,“不用了。”
天際熹微,夜色已悄然沉下。宮司正要攙扶她進內室歇著,太後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我吹一會兒風。”
大殿裡空蕩蕩的,深秋晚風穿窗而入,吹得紗幔揚起。太後攬衣行至窗前。興慶宮正殿這長安城中央主軸線最高處,遠望隻見群殿沉沉在下。華燈初上,遠處萬家燈火,如珠寶滾落滿地。
太後厚髻繁簪、重衣曳地,雍容的望著眼前匍匐在下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