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甄家也算是十分厚道,當即派了那媳婦子男人喚作王慶的,騎馬回江南報信不提。
二十天後,賈府來了白發蒼蒼甄夫人封氏,比之賈母還要老邁。
鳳姐暗暗叫來香菱相會,那封氏一見香菱就摟著哭得天昏地暗,香菱也跟著落淚,卻十分茫然,不認得這白發婦人。
封氏見香菱不認得自己越發傷心,摸著香菱額上一點紅痣直哭得肝腸寸斷“我是娘啊,我的兒,你不認得娘了嗎?”
還是那媳婦人把香菱這些年所受苦楚粗略說了一遍,那媳婦子聞言更加傷痛,竟然暈厥過去了。
鳳姐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參湯,封氏才醒轉,鳳姐看著淚眼婆娑的香菱依然懵懂羞怯,不由心酸,忙著對封氏道“夫人可有你女兒舊物在身邊?或許你女兒也認得?”
封氏被鳳姐提醒,抖抖索索子懷裡套出一隻金手鐲來遞給香菱“這是你自小帶著的,那一日卻是一隻壞了接榫,送去金匠修理,不想你便丟了,我一直帶著它就當看見兒身了。”
香菱接過金鐲子,似乎有些影響,甄夫人有子懷裡套出一張素描畫像遞給香菱“這是我女兒三歲的畫像,你可認得?”
香菱展開畫像,一時五內摧傷,她自己焉會不認得自己?香菱盯著滿頭晧發母親,嘴唇顫抖,生疏了十幾年的母親二字如何也叫不出口,豆大的眼淚自臉上簌簌滾落,封氏見香菱有了反應,忙著抱住香菱一聲呼喚“我的兒,你受苦了,都是媽媽不好,不該撒開你的手啊!”
香菱這時一聲‘母親’喚出唇,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不止,一屋子人陪著她們母女落淚不止。
黛玉湘雲等聞訊趕來,隻為香菱高興,黛玉拉著香菱喜道“他們隻說我們生得柔弱相似,卻不料我們竟然有同鄉之誼呢。”
香菱;挨著黛玉手告訴母親“母親,這是我師父林姑娘,女兒隻跟著師傅學做詩呢!”
封氏要給黛玉道謝,黛玉忙著攙扶不許,賈母笑道“這是她們姐妹情誼,與你不想乾,你自坐下罷,彆下的孩子們。”
寶釵被人招來,聞聽香菱竟然是江南甄家千金小姐,一時心中五味俱全。
賈母親熱招手讓寶釵坐在身邊道“正要知會你們母女一聲,這香菱是甄家女兒,如今母女團圓,我要與她講個人情,發還她奴籍,讓她們母女返鄉定居去。”
寶釵一時語塞,半晌方道“在我是沒什麼要緊,與她想出這些年也有了感情,她如今好了,隻會為她高興,就是我母親也不會說什麼,隻是這香菱不是普通丫頭,原是嫁給了我哥哥做了妻房,恐這樣去了有些不妥。”
賈母原以為她會滿口答應,隻需說服薛姨媽即可,不想在這裡就遇到難題,一時臉色沉靜下來看眼鳳姐,便再不出聲了。
鳳姐咯咯一笑道“這個問題容後再說,甄夫人遠道而來是客,今日我請客,你們都是陪客,可不許塌我的麵子喲!”
眾人都道“這是當然!”
鳳姐笑著靠近賈母,趁空道“老祖宗放心,容我一個空兒,我叫她們母女乖乖放了香菱返鄉去。”
賈母微笑點頭,鳳姐眼風掃過薛寶釵,心中隻是冷笑“小小年紀,心忒毒,人家世家千金,看你能奈何!”
卻說賈母見香菱母女俱是滿身狼狽,便讓鴛鴦把封氏待下去梳洗,寶釵說要香菱回蘅蕪苑梳洗,卻被賈母阻止了“很是不必!”說著拿眼一看,探春湘雲豐滿了,惜春身量太小,鳳姐衣衫不適合,隻一個黛玉窈窕身姿正合適,笑著一拉黛玉手笑道“玉兒帶你甄姐姐去瀟湘館梳洗一番吧。”
黛玉冰雪聰慧,賈母一笑已知就裡,笑著答應一聲,上前牽起香菱手道“徒兒姐姐隨我來吧。”
香菱一直處於恍惚狀態,此刻聞言嫣然一笑,心情寧靜許多,盈盈一福身,與黛玉戲耍“徒兒遵命。”
這邊廂黛玉帶著香菱去梳洗,那邊廂鳳姐已經著人去請薛姨媽,自己帶了香菱家舊仆婦去了自己院子裡等候。等候空隙,鳳姐對他一番交代,那媳婦子兀自氣氛不止,鳳姐勸慰道“這時候算前帳沒什麼意思了,隻要香菱妹子安全脫身就好。”
那媳婦子人氣答應了。
少時薛姨媽便到了,鳳姐沒想到,薛寶釵也緊跟而來。
鳳姐笑道“哦,姑母見過寶釵妹妹了,這正好,不許我再累贅了,隻不知這事姑媽如何想法?”
薛姨媽道“我一聽這事真是高興得了不得,沒想到香菱竟然有這樣的出身。鳳丫頭是知道的,你表弟至今未娶正妻,如此正好把香菱扶正做個正頭夫妻,姑母想請你做媒,不知你肯是不肯?”
鳳姐千算萬算,就是沒有這一算,當下語塞“這個?姑母真是給我出個難題,我觀那甄夫人的意思是要帶香菱回江南去定居,恐怕不會留下香菱在這裡。”
薛姨媽也不急,笑道“如此,鳳丫頭你就領我去見那甄夫人,我自己同她說可好?”
鳳姐估計香菱母女絕不會願意留在薛家,自己這般帶了薛姨媽貿然去見,隻怕會惹得賈母不高興,何種蠢事鳳姐且不會做,她故意一沉吟,看看身邊的婆子,咳嗽一聲正要說話,那媳婦子搶先道“這恐怕不行,我們姑娘是一定要離了這裡回江南去的。”
薛姨媽一挑眉“不知這位是何人?你一個做人奴婢下賤人,竟然能代替主子做主?”
那媳婦子見薛姨媽句句刻薄,忍氣一福身“奴婢不敢妄自做主,奴婢主人派了奴婢來此,就為了斷此事,奴婢隻是帶主子傳話而已。”
薛姨媽聞言心中好氣,想那香菱不過是自家一個丫頭,又破了身子,自己這個做婆婆的這樣放低姿態,竟然連正主兒也不讓見,想到此處,薛姨媽霍然起身“人是我家奴婢,哼,要領人走,叫那甄夫人來跟我談。”
那媳婦子卻不緊不慢道“這事兒我們甄夫人不會出麵,今天我來這裡跟您見麵,是我們主子看在甄家賈家幾輩子交情,您又是賈府親眷,我們主人不好強勢相逼,才讓奴婢來跟您商量。您若不同意,也沒什麼,我們主任自會去官府說話,隻說我們姑娘被人拐帶現在薛家也就是了。”
薛姨媽神情一滯,指著那媳婦子怒道“你這是威脅我?哼,我且不怕,我們買人有文書在呢,憑你告到金鑾殿我也有理!”
那媳婦也不理會薛姨媽,卻是對著鳳姐笑道“看來我們主子真說著了,這次要讀不起賈府這門老親了!既然說不通,奴婢告辭了!”
薛姨媽隻是賭狠,卻是寶釵聽出這話裡有話,攔住那媳婦子道“嫂子且彆著忙,敢問貴主人想要如何?”
那媳婦子道“姑娘是何人,因何過問甄薛兩家私事?”
鳳姐笑道“噯喲,都是我疏忽,我與你介紹,這還是薛家大小姐薛寶釵薛大姑娘。”
那媳婦子這才一福身道“我們主子意思很簡單,就是帶姑娘回家去。原本想要將一切交與官府秉公而斷,隻是因為甄家賈家乃是世交,這事兒驚動官府難免遷出當日馮家公子一案,我們主子看在賈府麵上才想私了,既然如今薛夫人不願意私了,我隻好回去稟告主子,上告衙門,憑公斷了!”
薛姨媽聞言渾身一顫,臉色劇變,可是自己方才話說得忒滿,又不好矮□子來賠情,一時僵住了。
還是寶釵靈活,見那媳婦子抬腳要走,忙著一把扶住她胳膊,親親熱熱道“嫂子彆氣啊,我母親脾氣不好,語氣衝了些,我這裡給你賠禮了,嫂子念她年老之人,千萬原諒則個!”
那媳婦子卻不領情,劈手甩脫寶釵拉扯“姑娘言之差矣,我做人奴婢,乃下賤之人,豈敢領受姑娘之禮,彆折了奴婢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