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長安!
一樁十一年前的舊案,在三天之內塵歸塵,土歸土。
彤彤烈火燒完了整間鋪麵,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陰險的、醜陋的、不見天日的、苦心孤詣的統統浮出水麵。
這一把火,燒了十一年,從蜀中一直燒到長安城裡。
最後,他還是選擇用同樣的方式,追隨他那主子去了。
看著那把火燒斷了最後一根橫梁,蘇岑轉身離去,先者已逝,他卻還有任務沒有完成,真相還沒有大白天下,祭天案還沒有結案,沈家滅門案也沒有結案。
蘇岑頭也不回地向著皇城而去,大步向前,身後雖隻是跟了幾個衙役,但卻又像浩浩蕩蕩跟了三十幾號人。
三天時限已至,小天子端坐上位,聽著蘇岑條理清晰地把案情闡述了一遍,前幾天還嚇得睡不著覺,如今聽完了始末也不禁唏噓起來。
當即下令沈家滅門一案發還重審,結果布告天下,念在沈家已無後人,追封沈存為畫院侍詔,賜諡號文貞。徐有懷、劉康、曹瑋三人,殺人放火,私下掘墳盜墓、倒賣明器,其罪不容誅,念其已死,曝屍三日,家產全部充公,私下販賣的明器儘數追回。蘇岑限期破案有功,賞銀百兩,待案件審結,另行封賞。
滿朝文武紛紛紅了眼,另行封賞,還能賞什麼,自然是加官進爵,高官厚祿,這才三天時間,彆人爬了大半輩子沒爬上去的位置就這麼被人采擷走了。刑部那些人本以為自己甩了個大包袱,禦前行刺,怎麼著不得牽扯各方勢力,一身的刺兒讓人難以下口。不曾想抽絲剝繭查下去竟是塊香餑餑,這會兒再想摻和為時已晚,一時間毀的腸子都青了。
蘇岑叩謝皇恩,稍稍抬了抬頭,隻見大殿右側那個座位上竟是空著,心裡也沒由來跟著空了幾分。
你為我設的三天時限,我如約已至,你卻無故缺席。
說一點兒也不在乎,是假的。
散了朝蘇岑特地走在最後,趁著沒人留意,溜進翰林院去探了一頭。
興慶宮青天白日他不好直接過去,遂先到鄭暘這裡探探口風。
誰知鄭暘也是一頭霧水,歪著腦袋道“小舅舅從來不會無故缺席朝會啊,不會是病了吧?可是昨天還生龍活虎地把小天子罵了一頓呢。”
蘇岑隻知道他昨天被無故宣進宮麵聖,對事情的起因卻知之不詳,事後雖然也覺察到幾分異樣,但當時忙著破案也沒仔細琢磨。事後聽著鄭暘這一說,不由跟著冷汗都下來了,這人是不知道自己樹大招風怎麼著,背後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等著戳他脊梁骨,他竟然還能當著群臣的麵說出那麼大逆不道之言!
再結合今日早朝這一出,興慶宮該不會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鄭暘不急反笑“都說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小舅舅隻怕自己還沒上心呢,你倒是替他打算起來了。”
蘇岑定了定神,如今天子還小,還不至於就對李釋下手,興慶宮銅牆鐵壁,外人也滲透不進去,是他自己關心則亂了。不顧鄭暘話裡的打趣,蘇岑正色道“等天色暗了,我過去看看。”
鄭暘皺眉“何必要等天色,你想去去就是了。”
蘇岑搖了搖頭。
在他和李釋這段關係上他自有考慮,當初他在揚州時李釋為了掩護他,曾向群臣賣了個官子,雖然事後眾人也都知道了他那是在幫李釋查案,但還是免不了一些有心之人借題發揮。自他從揚州回來,李釋那位老丈人溫廷言就對他幾施壓力,他不在乎這些有的沒的,但他得替李釋在乎。溫老的學生占了大周官場的半壁江山,倘若最後李釋真跟小天子鬨掰了,這些人可能是一根浮木,亦可能是壓死駱駝的那一根根稻草。
鄭暘見狀不由笑了,“你還真是凡是都為他考慮,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小舅舅要真有什麼事,那母子倆保準比你還著急,他們既然沒動靜,那就是沒什麼大事。”
蘇岑不禁翻了個白眼“怎麼說的那母子倆好像不是你的表弟舅母一樣,敢情你眼裡就王爺這一個舅舅。”
“小舅舅從小就疼我……雖說他也愛折騰我,但小舅舅與他們終究不是一類人,”鄭暘眼裡突然冷了幾分,“你不知道他們對小舅舅做過什麼。”
蘇岑一愣,他聽出來鄭暘話裡有話,沒等細問卻又見鄭暘換上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蘇兄,這不日就是春節了,你可有什麼打算?你在京中是不是也沒有彆的親友了,不妨來我們英國公府過年吧?反正也是一家人了,不必跟我客套,剛好我也有幾個朋友想介紹給你。”
這話題岔的委實生硬,但既然鄭暘不願說蘇岑也不好細問,回了個白眼“誰跟你是一家人。”
“你不是跟小舅舅……”鄭暘在蘇岑冷冰冰的目光下悻悻地住了嘴。
蘇岑道“崔皓要升諫議大夫了吧,你知道你為什麼鬥不過他嗎?”
鄭暘哼了一聲“他有個掌管吏部的靠山唄。”
蘇岑暗笑“論靠山誰有你的大。”
鄭暘也笑了,“那倒是,不過小舅舅不徇私,我要是沒點拿的出手的功績來他不可能提拔我。你看我日日在這翰林院耗著能乾什麼事啊,不像你,有案子可以破,還都是大案子,露臉的機會比我多多了。我看柳珵這次就是覺得你要升少卿了,他才把崔皓提了上去,這樣才不顯得他比小舅舅低了一頭。”
鄭暘突然湊近蘇岑小聲道“我可是聽說崔皓最近天天往柳相家裡跑,隻怕是上趕著端茶倒水捧彆人臭腳呢,你可要長點心,彆被人壓了一頭去。”
蘇岑有些無語“你都是從哪兒聽來這些小道消息?”
鄭暘反以為榮“這長安城裡就沒有小爺我不知道的事,我還知道昨天你從宮中出來上了小舅舅的馬車,再然後……”
蘇岑“……”
雖然知道興慶宮的人嘴嚴的很,鄭暘不可能知道昨天馬車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蘇大人自己做賊心虛,實在是沒臉回想那檔子事,急急起身,佯故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