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徐州刺史梁方派船過來,已經是第二日午後,而那封帶著洪水決口,寧親王下落不明的折子已經發出去了。
相隔千裡,事已至此李釋也無可奈何,朝中他不擔心,即便混亂一時,事後得知他沒事後也會重新安定下來。
他擔心的是那個人。
本來他沒打招呼就離京而去那人肯定已經動了氣,再加上這一出,他真的料想不到蘇岑會作何反應。
蘇岑做事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卻也正是如此,一次次把自己置於險境,不顧生死,遍體鱗傷。
早知如此,離開之前的那天夜裡就該把人好好收拾一頓,威逼也好,利誘也罷,讓人指天起誓決不會離開長安城。實在不行,讓人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也是好的。
李釋若有若無地歎了口氣,察覺到有人進來,收了遐思,看著來人。
這裡是棲鳳山上一座行宮,算起來該是前朝大業皇帝在位時斥資赦建的,也正因為如此,這座行宮雖然沒蒞臨過一位皇帝,但卻建的奢華至極,甚至算得上徐州一景。也得虧了大業皇帝這奢|淫無度的作派,才使得徐州百姓不至於風餐露宿,流落荒野。
民脂民膏取於百姓,如今歸於百姓,也算是物儘其用了。
來人是祁林,剛清點完行宮內的人員物資,過來奏報“行宮內存糧兩萬石,加上從徐州運過來的十萬石糧食,足夠這裡的百姓吃上一個月了。”
“還不夠,”李釋道,“要做長足打算,萬一一月後洪水不退,這十萬百姓不能就這麼餓著。下令從淮北、宿州、江南等地征調糧食,同時預備天涼後的棉衣棉被,徐州城內應該沒人了,擴大搜救範圍,凡是被洪水殃及的地方落難的百姓都要帶過來,地方不夠住再想辦法,但不能放棄任何一個無辜的百姓。”摸著手上的扳指微一點頭,“去吧。”
祁林領命,卻又站在原地僵持了一下,最後才開口道“剛收到陳淩來信,說是蘇大人和伶兒已經離京了,奉小天子之命過來詳查徐州堤壩之事。”
李釋手上的動作一停,心裡沒由來地緊了緊。放眼望去遠處徐州城中的一片汪洋,良久才道“我知道了。”
雨還在下,蘇岑一開始是被痛醒的,全身沒有一處不疼,好像被拆散了架似的。滿嘴都是沙礫,剛咳了兩聲他就不敢動了,環顧左右,他如今處在崖壁上一棵橫生出來的高山鬆上,每動一下枝乾都跟著亂顫,誰也保不準什麼時候就給顫斷了。
草堂寺的主持說的果真不假,他這時氣確實不濟,難得一遇山石滑坡就出現在自己頭頂上,天公不作美,他去哪兒說理去。
試著小心動了動胳膊腿兒,還都有知覺,那應該是還都在,就是都疼得厲害,一時半會兒竟讓他分不出來哪裡是最疼的那處。
想了想,還是算了,就這麼懸在半山腰上,他又不能像猴子似的攀緣鑿壁,全胳膊全腿兒又能怎麼樣,到最後被活生生餓死還不如一開始就摔死了來的痛快。
蘇岑半眯著眼任雨水衝刷著自己,隻是想著臨死了都沒能見到那人最後一麵,不免有些遺憾。
可他太累了,許是連日奔波耗儘了力氣,又或者在得知李釋生死未卜時就已經丟了三魂六魄,憑著一口氣支撐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他自一入長安城就在追著那人而去,如今終於是追不動了。
死在有你在的這片地方,也算無憾了。
蘇岑難得做了一個美夢,夢裡春宵帳暖,他靠在那人胸前講這一路的經曆。說到他被衝下山崖後那人俊挺的眉頭皺了皺,抬起他那下巴拿一雙深沉的眼睛凝看著他。
那雙眼睛把他看的那麼透徹,他又怎麼敢與之對視,笑著躲到那人懷裡“我累了,我要睡了。”
那人歎了口氣,“你睡了,我以後怎麼睡呢?”
他聞著那人身上越來越重的檀香味,先是咬緊了牙關,苦澀入喉,伴隨著那人似有似無的撫摸,終是哽咽著哭出聲來。
可是他能怎麼辦呢……他也不想死啊,他也想繼續給那人做安神香,在那懷裡一日日睡過去……可他能怎麼辦呢……他又能怎麼辦呢……
“不怕,子煦不怕,”那人在他頭上印了一個冰涼的吻,“我派人去救你。”
蘇岑隱隱約約間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掙紮了半天才顫開了那雙滿是水汽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兩顆小腦袋,其中一人歡喜道“虎子哥,這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