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珠!
文暮張開雙臂,由著徐氏過來給他解下衣帶。
徐氏湊近,文暮低頭看她發絲如綢緞般順滑,襯著室內瑩然燈燭,倒顯得她一派靜謐和順的姿態來。
文暮勾唇輕笑。
徐氏呼吸之間,鼻尖縈繞著文暮衣袍間淡淡的墨香以及久在宮廷浸潤的“太平鬆”味,那細盈盈的香味直入肺腑,令她那顆略感躁動的心撫平下去,如同將臉沉浸在一披貂皮之中,徐氏微笑抬頭,解著文暮對襟襖上靠近脖子的扣子,嘴角含著標致的笑“宮裡的事務多,老爺怕是乏的很,倒不如待會兒躺在軟榻上,我給你揉揉頭?”
文暮低頭看著徐氏替自己解衣扣的白嫩的手,日日玫瑰露泡著的指尖倒是一副柔嫩的模樣。仔細想來,她已經三十二了,卻還是這樣年輕的姿態,當真是難得,不過文暮卻毫無興致,啞聲道“我不覺得累,你身上是什麼香,從沒有聞過,這樣細膩。”
徐氏聞言,靈活解衣扣的手指一滯,頓覺索然無味,目中浮起一縷惆悵,不禁語帶苦澀回應道“這是我塗在身上的梅花瘦,這種香膏是宮內秘製的,凡是懷了胎,身上有痕跡或者因此而肚腹粗大的女子,隻要用這香抹上五六年,就能瘦下來了。”
文暮“哦”了一聲,淡淡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文暮毫不在意的語氣,讓徐氏心口一痛,身為正妻的自尊就被這淡然的語氣淩遲地四分五裂。
這香她用了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原來,這五年來,文暮都沒有發現自己在用這種香。
徐氏目光苦澀酸,文暮沏了口桌上擺著的自斟銀壺內的茶,喝了口暖暖的茶,隨即坐在軟榻上,自對麵那台青蓮纏枝鏡中看她那略呆的神色,由不住道“何必呆愣愣地站著?”
徐氏勉強一笑“那台青蓮纏枝鏡是三年前置辦的,我想著換台新的,不知道京中哪家珍寶閣的好,所以發呆呢。”
文暮蹙眉道“是嗎,我怎麼記得這台梳妝鏡擺了好幾年了,不是你的陪嫁嗎?”
徐氏勾唇,媚眼依依,以指將一縷發繞於耳後,笑道“是啊,原來老爺,還記得這台梳妝鏡是蕙敏的陪嫁啊。百梳發,千雲鬢,青蓮枝纏葉相交,歲歲年年不相離。金銀簪,白玉環,梳妝台前夫妻對,朝朝暮暮思如蜜。這台青蓮纏枝葉銅鏡的寓意如此美好,老爺竟還能記得。我都險些忘了。”
文暮隻覺矯揉造作,一頭霧水,心想,你若真不記得了,何以還會記得“青蓮枝纏葉相交,歲歲年年不相離”這樣的好話,不過,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徐氏一向如此,動不動就要與你說出長篇矯揉造作的話來,文暮橫眉一挑,便不再言語。
見文暮似有睡意,徐氏心中苦澀,忙道“老爺累了,那咱們去內寢歇下吧。”
寶欣聞言,忙喚來流霜,流珠進來睡在外頭熏籠上,防備著老爺夫人晚上起夜叫人。
流霜看著屋內,寶欣走過來將簾子放下,手在流霜臉上一拍,“不準偷看。”
內寢之中,文暮坐於炕榻上,他一生摯愛乃是蕭姨娘蕭汝恩,因為她去了,所以對著府裡的夫人姨娘都覺得興致索然。
好像見過世間最美的花朵的人,就再也看不起其餘的俗花了一般。
況且他之前為了平息外頭對於徐氏不得寵,文暮寵妾滅妻的一些流言揣測,不得不與徐氏幾番纏綿,徐氏如今生了玉嫣玉琬玉琮,誰也不能說她不受寵。
所以文暮也懶得麵對徐氏。
徐氏見他興致懨懨,思來想去,也沒有個所以然。
她不知道,男人不愛你了,哪怕你使儘風流,也不會另他高看半眼,何況,文暮從未愛過她。
徐氏想了想,倏然以為是玉珺參加祭禮的事,讓文暮對自己存了看法,於是慣用的手法,把事兒推到老夫人身上,雙桃並枝的金簪子在一邊的寶匣裡發亮,對著燈燭光,更顯眼。
徐氏想著,本來就是老夫人提議讓玉珺參加祭禮的,自己隻是請教老夫人而已,於是很有底氣地對文暮道“我蠻憐惜玉珺這孩子的。第一次到二房麵前露麵,要是禮儀有錯漏,恐怕被笑話呢。”
徐氏故作心痛,柔柔款款地坐在了文暮身側,杏花紅的棉帳用金鉤勾著,肥大的棉帳襯得徐氏身姿纖纖,她柔聲道“是老夫人指明要玉珺去參加祭禮的,我心裡是不同意的。我其實憂心忡忡,二房的姨娘我沒怎麼相處過,不知道是不是碎嘴愛嚼舌的,萬一後日玉珺待人接物有絲毫錯處,被他們傳出去笑話可怎麼著。我為玉珺著想,不想她去參祭禮,那祭禮禮儀反複冗雜,一個不小心就是鬨笑話。可是老夫人指明要她去。”
徐氏一副慈母做派,說的話,裡裡外外都是心痛玉珺,處處都表明一切都是老夫人的意思,徐氏不過是個傳話的,雖然身為一府主母,但卻沒有絲毫說話的份兒。讓人以為她處境低微,惹人憐愛。
文暮聽了隻覺膈應不已,徐氏這副作態跟他以前那個沒事愛出風頭,有事就推諉責任,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的下屬一個德行。
下屬這樣兩麵三刀,文暮還能找由頭把他貶去外域,可是自己的誥命夫人這樣行事,自己卻得生受著。
文暮更加思念那個遇事波平浪靜,寡言少語,善解人意的蕭姨娘了。
徐氏說著又道“玉珺參加祭禮的事,我已經知會二老爺府上了。老爺要是覺得不妥,萬萬不要生老夫人的氣,要生就生蕙敏的氣吧。隻怪蕙敏不敢駁回老夫人的話,怪蕙敏做事急躁。”
文暮隻覺膈應地隔夜飯都要反芻了。徐氏這種傷了人還要顯示自己委屈不已的作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以前蕭姨娘還很自責,說徐氏是宦臣皇商之女,性格溫婉大方,是因為自己的進府,她才被迫做出可憐姿態以求得文暮的憐惜,所以徐氏的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蕭姨娘都覺得可以理解。
文暮以前會看在蕭姨娘的份上處處成全徐氏的麵子,但是現在他真的是懶得敷衍了。在徐氏的長篇大論麵前,他略微應了一聲,“哦。”就直接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