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嫵起身坐於案幾前,細細地望著琴弦,唇畔勾起弧度。
這綠綺瑤琴乃是去年她生辰皇上送她的禮物,是鄰國戰敗為求和而進貢的珍品。
想必如今皇上正與那人雙鴛浦罷,薑嫵冷眸悄然一轉,“走,今夜月色這般明朗,陪本宮去那鳳台看看。”
養心殿內,君王正執筆批奏折,卻忽聞不遠處傳來琴聲。
宮闈內傳來瑤琴聲,吳佞不用細想,在這宮中,敢深夜撫琴擾人的,怕也隻有她一人了。
況且這曲子,亦隻有他與薑嫵知道。
吳佞放下筆,目光深邃地望了望內殿榻上那滿心羞澀靜靜等候的伊人。
皎月懸於天際,薑嫵立於鳳台,俯視著底下燈火通明的六宮,遠處高山若隱若現。
薑嫵轉身,步至案前屈膝而坐,纖手輕抹琴弦,兀地提酒斟滿,一飲而儘,辛辣入喉過後,是微甜的餘香。
“揮袖撫琴,相思成癡,猶記初見,一襲青衫驚了美人顏。”薑嫵輕哼出聲,“今月又似昨夜明,西風欲卷珠簾起,韶華飛逝,歡醉千殤。”
淳淳音律傳出來,忽高忽低,淡若如幻,後琴聲漸漸變緩,尾音嫋嫋縈繞媚生。
綠綺琴弦動,一曲天下知。
鳳台上的紅燭光隨風而動,襯得薑嫵眉間朱砂更豔,朱唇不點而紅,柳葉眉兒下一雙丹鳳眼,一舉一動皆是媚骨。
吳國素來流傳著一段話,薑家有一女,回眸傾國色,婀娜多姿步,倩影媚妖嬈,英雄競折腰,君王不早朝。
說的,便是她。
薑嫵垂眸,在上鳳台之前,她已吩咐一乾人等候於階梯下,不得打擾。
她在賭,賭那人究竟會不會來。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履過玉階作細碎的音,薑嫵勾了朱丹,挑起琴弦,將那詞曲又彈唱了一遍,夜風恣意,她似是不見來人,悠然嫚話“浣宜,起風了,將本宮那件披風拿來。”
“浣宜在下麵候著,此處隻有你我二人,”吳佞手握鏡花綾披帛,為薑嫵披上,“夜深露重,出來也不多穿件衣裳。”
“皇上怎的來了,”薑嫵眼底瀲灩,起身正對著那人,卻無行禮之意,“養心殿內有美人相伴,何故來此?”
吳佞僅著玄衣,聞言低笑了聲,似是早料到她會這般說,握住薑嫵細腕拉近來,摟住那纖纖玉腰,仿佛稍微用點力便能折斷似得“再不來,有人的醋壇子都能把這鳳台給淹嘍。我早說過,無人在場,便喚我阿佞。”
“皇家需要開枝散葉,前些日子選秀的目的不過為此,”薑嫵低垂了眸,玉指細細描繪著吳佞玄衣上的金線繡成的金龍,秋波含嗔,“怪臣妾沒本事,未能誕下一兒半女,隻能將這重任交予各位妹妹了。”
吳佞沉默,沒有接話,隻是握住薑嫵的手,走進那欄杆,瞭望天邊月。
夜風肆起,灌入廣袖中,半響,吳佞才道“嫵兒,我……身不由己。”
“妾懂。”薑嫵凝眸半晌,啟唇,“皇上,可是悔了?悔了為妾奪了這江山。”
“不。我曾許諾過隻要你留在我身邊,天下贈你又何妨。”吳佞將伊人抱在懷,緊緊地擁著,“我不曾悔過,隻是高處不勝寒,如今朝堂,傅氏權傾半野,睿親王手握大半兵權,雖說大哥不可能反,但傅氏……卻是個留不得卻又無法除去的禍害,隻能選秀平衡後宮,拉攏後妃家族勢力,卻不能讓她們誕下龍嗣……這些年來,你為我在後庭做了這麼多,讓你沾了那些事兒,真是委屈你了。”
薑嫵素心輕顫,眸如幽深古井,眉凝春山“這是妾應做的。”
她在後宮呼風喚雨,背後的靠山,是帝王。那些子嗣於她而言本就不該出現,於吳佞而言,更是不能出世。
也不知,究竟是誰得了益。
“這鳳台,當真是能俯視眾生。”,薑嫵倚在吳佞的心口,鳥瞰九重宮闕樓宇巍然,難辨心思,“當年開國景帝與康穆皇後伉儷情深,景帝更是散了三宮六院隻留皇後一人,妾真是羨慕極了。如今佞郎是君,臣妾是臣,更是妾。”
“我的江山如畫,處處都是嫵兒眉眼如花。”吳佞有悵惘掠過眼底,留下的是歉意,“你儘管等著,等到我除了一切障礙,到時,我為君,你為後。”
薑嫵笑得明豔,離了吳佞的懷,蓮步生花至那案前持了酒樽將那盞空的酒杯斟滿,再回到吳佞跟前,凝向吳佞時捕捉到了他眼底那抹堅定,一時心緒陳雜“那首曲子,妾還未告訴您下半段,”
看見吳佞不解的眼神,薑嫵笑了聲,緩緩唱道;“君可知妾一生不輕舞,一舞一生苦,既已為君舞,萬死猶不苦。”
吳佞眼蘊風情,聽薑嫵一字一句唱出,心尖兒顫。
嫵兒,幸虧我當初,狠了心,留了你。
“妾等您——”薑嫵舉杯飲儘,笑得很是嫵媚,“等您真正無拘無束君臨天下,妾要您用玉金徹樓翹九天,陪妾同遊蓬萊共摘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