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進了主帳,一抬頭就看見餘靖寧正站著仰頭喝藥。
餘知葳挪著步子,上前去喚他道:“大哥哥。”
那藥味兒大概是真的夠難喝的,餘靖寧皺著臉抬起頭來,一時間嘴裡苦得沒說出話,隻用眼神詢問道“找我何事?”
餘知葳揚了揚自己手裡的空碗:“這是派給咱們防時疫的藥?”
這會子餘靖寧才從那一碗簡直了的藥裡麵緩過神來,道:“是。”他砸了咂嘴,“天氣這樣熱,先得防著發暑熱,不過比起時疫,這些都是小事。”
餘靖寧又是投屍入廣寧城,又是全軍防治時疫,這樣的大費周章,餘知葳隨便琢磨琢磨就知道他是個甚麼打算。
天氣炎熱,本就容易發暑熱發痧,這樣夏日的毛病常見,雖然不嚴重,很是影響戰鬥力。而且這樣的天氣,還容易引發時疫。
時疫剛開始的症狀與發暑熱並無太大差彆,可是越到後麵就會越發嚴重,上吐下瀉者有之,臉青嘴白者有之,翻白眼吐白沫者亦有之。
這些染上時疫的人,如果不好好醫治,那都隻有一個歸宿,就是去見閻王。不僅自己得去見閻王,連帶著周圍的人一起都能去見了閻王。
而那些未來得及處理的屍體,很有可能就會變成時疫的源頭。
大軍能屠城,這樣的時疫也能屠城。
餘靖寧將藥碗擱在桌上,低著頭研墨,打算寫一封戰報——餘知葳前些日子根本沒法從床上爬起來,餘靖寧實在不敢勞動她,隻好自己寫了。
他一邊研墨,一邊道:“廣寧城淪陷得早,我先前還想遣人去城中探探虛實,想著若是能跟城中流民接洽上,再鬨一次與錦州城同樣的內亂也不是不成。”
說到這兒,餘靖寧的眉角抽動了一下,好似是想起來甚麼極其不悅的東西:“廣寧衛指揮使炸了火藥庫,領著整個廣寧衛的軍戶殉了城,這事兒我不是沒聽說,但……我不知道城中竟然沒剩下幾個漢人了。”
餘知葳朝上倒抽了一口涼氣,頓覺魑魅魍魎全行在眼前,婦孺嚎啕之聲尖利,在耳邊梭巡不去,仿若阿鼻地獄從地府當中被提了上來,完完全全在人間展開了。
兵卒殉城,剩下的全是婦孺,沒了丈夫父親的婦人和孩子們能怎麼辦?
能自縊殉節,恐怕都還算是好結局。
果然,餘靖寧的眉間一道深深的痕跡顯了端倪,顯得他眉骨突兀異常:“胡人手段殘忍,我不便與你細說……”
“我知道。”餘知葳還站不了太久,稍微有些氣喘,拖過一旁的椅子坐在餘靖寧對麵,“不說也罷,聽見了臟耳朵。”
餘靖寧點了點頭,一股陰鷙之氣就無端竄上了眉眼:“兵刃不詳,屠城更是不仁不義,但我輩實在是沒宰相腹中撐船的心胸,沒法子以德報怨,隻好讓他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