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娶妻,亦走六禮。
大概是緣分,餘知葳出嫁那一日,正是自己的十五歲生辰。大衡終於有了些春天的意思,穿著繁複的衣冠甚至有一點微微冒汗,一切都是春天該有的草長鶯飛的樣子,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枝頭黃鸝婉轉啾啾。
隻是世子府的一院海棠再不複當初了。
餘知葳跪在地上,從華服大妝的女官手裡接過了九龍四鳳冠和深青色的皇後禕衣,衣裳緣著深紅的邊兒,一百四十八對翟紋在衣上振翅欲飛,看得人眼花繚亂。
很快,這堆東西就全套在她身上了,九龍四鳳冠比她原先的郡主七翟冠還要重許多,餘知葳低著頭,覺得那帶金點翠的的鳳冠在狠狠把她的頭往地下摁。
她死死撐住了這一份重量,將脊梁骨挺得筆直筆直,隻是低著頭向下看。這是世子府的地,是她待了三年的地界兒。
“奏請皇後出閣!”女官拉長了調子,旁邊立即有人將餘知葳扶了起來,左擁右簇地送她出門。
“戒之敬之,夙夜無違。”
“勉之敬之,夙夜無違。”
周圍的人向她這樣告誡道,這話不知道曾經告誡過多少出嫁的姑娘,又不知道將多少位皇後從自家中送了出來。
世子府從大門開始就一直張燈結彩,紅豔豔地鋪滿了整個府邸,樹上紮的紅繩兒,隨風搖曳,開成了一樹血染的春海棠,鮮豔得要嘔出一塊心肝來。
漫天都是紅豔豔的,宮人內侍手裡的花瓣漫天而下,又有人高聲唱喝了起來——是請皇後上輿。
長兄餘靖寧亦步亦趨跟在餘知葳身後,準備儘兄長之儀,用脊背墊著自家幼妹上轎。
除卻鋪張,天家禮儀與庶人沒甚麼不同,一頂轎子再怎麼千金萬工,能坐人的地方,也隻有那麼一塊而已。
餘知葳轉過身,深深朝著餘靖寧一揖,幾乎及地:“小妹拜彆兄長。”這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兒發出來的,總是不像是餘知葳嗓子裡出的聲兒,感覺像旁人的聲音。
她閉了嘴,將後麵半句話咽了下去。
小妹拜彆兄長,願兄長一生安泰,福壽綿長。
餘靖寧睫毛顫了顫,而後一絲不苟地掀起了自己的衣袍下擺,咣當一聲跪在了地上,地上的石板跟著餘靖寧的膝蓋一起呻吟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磕碎了誰。餘知葳繃著一張麵孔,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衝著餘知葳行了三叩九拜大禮:“臣,恭送娘娘出閣。”
餘知葳瞳孔猛地一縮,一哆嗦險些捏不住手裡的紅綢。
他向我稱臣了,他喚我娘娘。餘知葳哪怕無數遍想過這個場景,但在這一刻,還是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
餘靖寧跪在地上,朝前膝行了兩步,沉聲又是一句:“請娘娘上轎。”
餘知葳眼眶紅了起來,眼睛卻乾乾的。她不敢哭,她不能哭!
她被周圍的人扶著,踩在餘靖寧背上登上了轎子。不敢使勁兒踩,餘靖寧渾身上下都是在遼東留下的傷,哪怕那些傷早就好了,這個時候卻在餘知葳的眼前重新發紅開裂,流出血來,衝進了餘知葳的眼睛。
滿眼都是通紅通紅的,像是再看不到彆的顏色了。
“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和郡主來做個交易的。不知道郡主能不能瞧上在下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