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家沒路可走,我一開始就該知道的。”餘靖寧鬆開了錦被,他病著,原本是散著頭發的,如今伸出手來,將那一頭的烏發都攏了攏,“少陽王顧家、兌隅王荀家,前車之鑒都擺在那裡呢。我們手裡有了兵權也是罪,沒有兵權也是罪,總歸都是一條死路。”
“至於……”餘靖寧說到此處,忽然頓住了,千般言語堵在胸前,卻找不出幾個合適的詞句來描述。
他彎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頭,將手指插進發中,喘不過氣來似的長吸了一口。
譚懷玠見他痛苦不堪,輕輕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我知你心中憋悶,你若是信我,便說出來罷。我知道你像來是這般,可如今不說,今後隻怕是又要後悔。”
餘靖寧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的,他也沒拿帕子,兀自咬了一陣牙,終於開口了:“至於小六,我是當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了。”
譚懷玠周身猛然一震——他這回說的不是娘娘,而是小六了。
他自然知道餘靖寧與餘知葳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遠超兄妹之情。但他畢竟是個外人,哪裡能將內情知道的詳細?又曾經因此事,被餘靖寧給了一頓臉子瞧,雖說之後餘靖寧也道了歉,但他始終再未過問過這些事情。
不曾想,餘靖寧如今,竟然要與他說這件事。
餘靖寧有些哽咽:“我不該將她又卷進這鬥爭中去。‘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她已經經過一回了,當時她還不過是個垂髫小兒,心中萬般無助自然是無法言說。可我現今,又一回將她置於這種境地,我尚且難熬,彆說是她了。”
失而複得自然是狂喜,可得而又失,有該是怎樣的絕望。
“她本不欠我甚麼,如今全是我欠她的。”餘靖寧不敢見餘知葳,他的小妹妹,原本就清瘦,周身沒有幾兩肉,如今一瞧,更是添了幾分憔悴,不複當初嬌俏了,不必想都知道,她那是在為餘家殫精竭慮地拚命呢!
“可我也沒法想,我要是不將她從那裡頭接出來,她又得過怎麼樣的日子。她本該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又怎好真在那樣的臭水溝裡,假充男兒過一輩子呢?”餘靖寧說道這裡有點激動,竟然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好了,各種情緒全都糅雜在一起,將一張俊朗的臉生生扭曲成一副奇怪的模樣,“我不該與她相識,也不該與她生了這樣的情愫。說對朝廷,我餘靖寧自然問心無愧,可我獨獨對不起她。”
譚懷玠聽罷此話,驚訝之餘又不免要歎氣——餘靖寧從前從來不提這些,若不是今日難受得很了,又怎會與自己說。
“從前看那些戲文,都說甚麼‘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可那些竟是說些才子佳人的團圓故事;讀罷了聖賢書,也隻教人‘發乎情,止乎禮’,哪裡有人給我指一條明路出來,我究竟該怎麼辦?”餘靖寧猛然抬起了頭來,看著譚懷玠,眼裡瞧不見淚,卻瞧著比有淚更覺肝腸寸斷,“要知道,生者死了自然容易,可是生該怎麼辦?”
餘靖寧剖白了半晌,一句一句說得譚懷玠半個字也吐不出,想他和高邈皆是琴瑟和鳴的,獨獨餘靖寧一人在這裡受苦。
“罷了,今時今日這種情形,本不是該聊這些兒女情長的時候,說來到底喪氣。不過是我今日病氣上來昏了頭,說了半天胡話,讓握瑜見笑了。”餘靖寧披衣要起身,“我去往宮裡遞個對牌,我需得要見娘娘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