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若是在世上還留有後人,自然是好事。尤其是......夏長河又瞥了一眼夏老夫人,見她仍目送著葉辛夷的背影,目光須臾不曾離開她,眸中死寂了許多年的那一部分好似又活了過來,光華流轉。
百姓愛幺兒,這話原沒有錯。母親也不是不愛他和早逝的二弟,隻是,他們還小時便已隨著父親去了軍營,而四弟卻是隨在母親身邊長大的,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母親更偏愛四弟一些。夏長河從前也曾有過淡淡的不平,隻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夏長青早都死了,很多事,他也看淡了。
倒是近些年見母親那模樣,再無從前四弟在世時的鮮活,他心裡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不好受。
如果那個姑娘當真是四弟的女兒,至少對母親而言,是件好事吧?
隻是......那性子倒好似有些刁鑽,而且她嫁的人偏偏還是個錦衣衛,不隻是錦衣衛,還是乾和帝的心腹,就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眼下要緊的還是先查清楚她到底說的是真是假。她方才說到“三哥”,想到他多年未曾見過的幼子,夏長河的心間又是一陣尖銳之極的疼痛。也許是以己度人,將心比心,他才能更加理解母親對四弟的偏愛吧?
他有三個兒子,大的兩個是原配所出,都是沉穩練達的性子,從小就沒有讓他操什麼心。反倒是小兒子,卻處處不合意,父子倆有些年幾乎是水火不容,可他偏偏,最掛念的,卻還是他。夏延風不隻是他夏長河和心愛女人的唯一子嗣,更是讓他又愛又恨的心尖子,可如今,這心尖子卻被人生生掐去了,他這會兒心頭尚是痛得麻木。
因著這個,他方才強撐起的力氣好似瞬間泄了大半,啞著嗓對夏老夫人道,“母親,夜了,您身子不好,還是先去歇著吧!”今日大喜大悲,受的衝擊不少,夏老夫人怕也需要時間平複心情。
夏老夫人望了望已經瞧不見葉辛夷和沈鉞背影的方向,收回了目光,又望了望夏長河,欲言又止片刻,終究是什麼也沒說,沉沉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後,扶著芍藥的手,轉身走了。
稍早還在因著聽說夏長青可能留有骨血在世而希冀著,這會兒那背影卻又好似比往日都佝僂了些許。
那頭,餘氏也勉強打起精神來,轉頭將安氏兄妹各自打發回去歇著了,回過頭來,便是黯然垂下雙目,眉心緊攢,長睫下,似有晶瑩的淚光閃爍,她抬起手來輕輕一揩,失神般抬起頭來,才驚覺夏長河一直在看著她。
那雙眼目沉沉,卻藏不住的苦痛,還有心疼。
餘氏好似被觸動了心傷,哀哀叫一聲“大郎”,便是不管不顧地傾身上前,撲到了他懷裡。
夏長河隻覺得她撞上了胸口,好似也一路撞進了他心裡,讓他前些日子對她豎起的藩籬頃刻間便是土崩瓦解,裸露出裡頭柔軟的血肉來。她伏在胸口,無聲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裳,燙在他的胸口,微微的灼痛,她已經有多少年未曾這般喚過他了?一聲聲的“將軍”,好似在他們中間架起了無形的屏障,讓她明明在他眼前,卻又好似隔著千山萬水,觸手難及。
她永遠不知道,他隻想做她的“大郎”,而不是將軍。
為了她的一聲“大郎”,她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他也願意為她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