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鈺隔著鐵欄望著他,那雙眼眸依舊是寂靜如雪。她似是在微笑,卻又並未尋得一絲笑意。
“此牢獄乃京中刑事重地,你能來此地,可見,那位公主可真是看重你。”趙泓半是冷嗤道,隻是那聲音卻嘶啞無比。
“趙大人所言極是,承蒙公主厚愛,在下才能於此得以見到趙大人。”宮鈺低聲道,“趙大人既然如此聰慧,不妨猜猜在下來此有何用意?”
“無非是為了那七年前的瀝縣冤案罷了。”趙泓嘲道。他眸底是顯而易見的諷意,“不過,可惜了,既然在公堂之上李氏未曾翻案,那麼此案便永無再翻的可能了。”
宮鈺靜默了須臾,她似是憶起了什麼,歎息道“趙泓,王清彥性情溫和,他於瀝縣為官之時,尚且待你不薄。你親自下令屠戮了他全家,七年了,便未曾後悔過麼?”
趙泓聞言,竟是無聲地笑了起來,那眼角的溝壑之紋便仿佛扭曲的蜈蚣攀爬,宛若猙獰地嘲弄。他冷笑道“後悔?我從未後悔過,權謀這條路,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更何況,他王清彥不過是有一個好的士族出身罷了。我任瀝縣縣丞任了整整六年,眼見便要遷官為瀝縣知縣,他卻於棠溪任官不過兩年便轉任於此,生生奪走了我唾手可得的知縣之位,他何德何能?莫非我趙泓便要因寒門出生而受此不公?便就此,我也從未後悔過。”
宮鈺望著趙泓,她的神色依舊淡薄,那烏眸清晰地倒影著趙泓的神情,沉寂得宛若霜雪。“既然如此,你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道出七年之前的實情了。那麼,多說也無益,疏影,予他筆墨。既然趙大人不願說出那七年之前的罪狀,便令他寫下來罷。”
趙泓望著那素紙與墨筆,冷冷道,“即便身死於此,我也不會寫的。”
“是麼?”宮鈺垂眸,她微微笑了,那笑意裡卻似是含了一層奇異的悲憫。
便在此時,隻見得一華裳青年與一錦衣女子快步而來。
趙泓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劇變。
“父親,父親——”趙夢德見了趙泓,眉眼間是極為沉重的悲痛。隻聽得他顫聲道“都怪兒子太無用,才令得父親入獄!”他上前緊緊握住了趙泓的手。那華裳上的錦繡之紋襯著趙泓枯瘦的手,趙泓的手竟是不由得微微一顫。
“夢德,你,你是如何能來此地的?”趙泓失聲道。
“回老爺,是我帶他來的。”花覓蝶微微笑道。她眉目如畫,那琉璃蝴蝶簪襯著瓷白的肌膚,便似是落於掌心的雪。那廣袖間的海棠隨著盈盈步履而綻放,即便是牢獄內的重重暗影,也難掩其自生幽蘭。
刹那間,趙泓似是思及了什麼,猛然叫道“夢德,快,快離開花覓蝶。”
可惜晚了。宮鈺垂眸歎道。
花覓蝶不過一個轉身,纖手微揚,便扣住了趙夢德的命門。
趙夢德不可置信地望著花覓蝶,他似是想說什麼,卻難以發出一絲聲音。
“花覓蝶,原來是你,你竟是元晞公主的人。”趙泓怒目而視。他死死攥著鐵欄,鎖鏈與他手腕上劃了一道極深的印痕。
花覓蝶隻輕柔地笑著。
自一開始,花覓蝶便是元晞公主手裡的一顆棋子。趙泓閉了閉眼,細思之下,卻是陡然而生的寒意。蟄伏了整整七年,便隻是為了今日。無論是夢德來到京兆尹府,還是此時會出現於牢獄之內,恐怕都有花覓蝶的暗中引導。
江子瑜自一開始便知於公堂之上,難以翻得那七年之前的瀝縣之案,最初的目的,便是以玉鉤之罪令他入獄。於牢獄之中以他的獨子趙夢德相要挾,迫他寫下七年之前的罪狀。
此乃環環相扣的計謀。
“趙泓,時辰不多了。”宮鈺微笑道。
趙泓攥著筆的手不禁顫抖起來,他臉色灰白如紙,額間染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他提起了筆,強壓下心內的冷意,啞聲道“若是我寫清了七年前的罪狀,你可否饒我兒子一命。”
牢獄內是一片死寂。
宮鈺依舊是微微笑著的,她隻低聲道“七年前,你令人用劍尖抵著王旭洲的脖頸,迫使王清彥寫下辭官信。而今,卻是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