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暗的陰影裡，郭後悔看著眼睛有些發紅的馮元常，平靜的點點頭，說道：“你說的是對的，如果你在齊州動手，那麼的確很容易截斷水師的糧草補給，但是，誰會支持你呢……企圖依靠封禪上位的那些人，皇帝一封聖旨，他們就會剝了你的皮。”
“皇帝會去新羅的。”馮元常忍不住的咬住了牙齒。
“皇後也不是好惹的。”郭後悔有些好笑的看著馮元常，說道：“汴國公在水師當中的人脈，全部都交給了皇後，你的這座城裡，說不定就有皇後的眼線，而且齊州，距離徐州太近了。”
徐州，天下劉氏的宗望之所。
皇後一句話，徐州劉氏立刻就會協助朝廷大軍從西南直插齊州。
“更彆說，還有揚州。”郭後悔搖搖頭，看向馮元常，說道：“你最大問題，在於你手下沒兵，尤其在你的齊州刺史府裡，還有一個宗室參軍。”
馮元常的臉色微微的凝重了起來。
天下宗室無數，皇帝向來喜歡用這些宗室子弟來做地方州府的參軍。
目的就是為了監督天下刺史。
一般是倉曹參軍，或者功曹參軍，如果是宗室王侯，那麼司馬彆駕也有可能。
“也就是皇帝這兩年對齊魯並不重視，不然的話，像江南那樣，更多的宗室子弟就會扔過來。”郭後悔微微搖頭，說道：“說到底，還是你在齊州的根基太淺了，而齊州這片地方，天生就不適合作為防守之地。”
齊魯四戰之地，南北朝的時候，幾乎都快被打爛了。
河北畢竟是馮元常的老家，他如果在河北，那麼事情能夠順利許多，而他在齊魯，很多事情做起來會非常的困難。
馮元常突然開口說道：“你似乎並不希望我繼續插手河北的事情。”
郭後悔麵容冷了起來：“你已經暴露了，皇帝沒有動你，不過是看在汴國公的麵子上，給你一個幡然悔悟的機會，你若是還和河北有所勾連，那麼你自己會倒黴不說，那麼我們也會受到牽連。”
“好吧。”馮元常再度放鬆了下來，低聲說道：“河北我不聯係，那麼江南我聯係總沒事吧，唐見日被調到了杭州任長史，他的日子聽說很不好過。”
“杭州刺史王方麟當年在婺州時，就對皇帝頗為照顧，沒有他的放水和配合，皇帝也不可能在婺州建立那麼大的功勳，然後調回長安了。”郭後悔輕輕搖頭，有些苦澀的說道：“你說天後當年怎麼就沒有看出來皇帝和王氏已經走到一起了呢？”
馮元常突然抬頭，問道：“長安的情形如何了？”
“長安。”郭後悔冷笑一聲，說道：“不要想長安，那裡就是皇帝的一個陷阱，裡裡外外皇帝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長安，任誰有什麼輕舉妄動，一旦落入到皇帝的眼裡，皇帝絕對會用狠辣的霹靂手段，而且太子監國，為了日後，其他人也不會多說什麼。”
“那麼洛陽呢？”馮元常側身看向郭後悔，目光微微凝聚起來。
“楊家降了。”郭後悔有些痛恨的側過了頭，拳頭也緊握了起來。
“怎麼回事？”馮元常頓時麵色凝重起來。
郭後悔輕歎一聲，說道：“今夏雨多，陝州地底，皇帝要開挖荒地作為人工湖蓄水之用，而陝州所謂的荒地……”
“都是楊家的地！”馮元常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他沒有想到皇帝的這一招，究竟會首先落在楊家的身上。
要知道，當初皇帝決定此事的時候，馮元常也在朝堂。
皇帝的一切做法看起來都是為民的良策，怎麼落到最後，就成了打擊彆人的手段了。
“不隻是地，還有礦。”郭後悔微微冷笑，說道：“楊家以國戚身份，多年來拿了不少的礦，有些本來是朝廷早就該收回去的，但是他們卻通過手段，將那些礦變成了廢礦，變成了已經開挖乾淨的廢礦。”
“皇帝要淹了那些礦？”馮元常的眉頭已經緊緊的皺了起來。
“開挖出幾條通往礦山的河道，一旦陝州被淹沒，水立刻就會被引入礦井，到時候，陝州的水也能退的快一些，陝州城裡的百姓自然樂意，隻有楊家……”郭後悔輕輕搖頭，道：“楊家沒得選。”
“是的，楊家沒得選。”馮元常也是世家出身，自身知道這裡麵的凶險，若是今日，他們讓皇帝淹沒了楊家的田地和礦山，那麼明日，地方州縣就不會再畏懼楊家的權勢，他們會撲上去，將楊家整個吞掉的。
“所以，楊家要送女兒入宮。”郭後悔輕歎一聲，說道：“皇帝應該是允了，楊家的幾位官聲好的刺史，已經開始被起用，不過稍微可惜的，是他們被調往了蕃州，甘涼，隴右，劍南和湘湖一帶……”
“能起用對楊家便已經是不錯了，而且西北雖然偏僻，但絲綢之路，卻足夠讓楊家在這條路上賺的盆滿缽滿，他們不虧。”馮元常微微搖頭。
“你不覺得皇帝是在刻意的將楊家排除出河北，河南甚至山南，淮南諸地嗎？”郭後悔皺起了眉頭。
“換你，你會對楊家放心吧？”馮元常直接反問。
郭後悔搖搖頭：“楊玄感的事情，一百年來，不會有人忘卻的。”
“兩百年都不會有人忘卻的。”馮元常擺手，說道：“皇帝將楊家調往西北，已經是對他們的恩賜了……不過若是能夠從西北，聯係到劍南，從劍南走湘北，到江右，再到杭州，杭州聯係到齊州，齊州若是能夠聯係到河北……”
一條無形的線，仿佛出現在馮元常的眼中，將整個天下的腹部，全部都勾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