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神叨叨!
衛四柱正在回籠覺裡睡得香呢,結果就聽到自家婆娘的鬼哭狼嚎聲,他是被生生嚇醒的。
“咋了咋了,你這婆娘咋一大早就扯著嗓子嚎呢?你不知道咱媽最忌諱啥?前兩天三姨來咱家哭了幾嗓子,咱媽差點拿掃把把人攆出去!你這不是大清早就給自己找不痛快麼?”
姚翠芬一臉悲戚,“四柱,你快看看咱閨女,我怎麼喊都喊不醒她?咱媽那麼心疼咱閨女,若是出了事兒,還不把我的皮都給剝了?”
衛四柱也瞬間清醒了,他連褲衩都沒顧得上穿,爬到姚翠芬身邊,盯著衛添喜看了好幾眼,又用手推了好幾下,見自家閨女沒有任何動靜,安靜地就如同前兩天被他大嫂從牛身上割下來的那坨肉般,擺在砧板上,你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
衛四柱也慌了神,不過他比姚翠芬要鎮定許多,還能分出神來安慰姚翠芬。
“翠芬,你先彆急,趕緊穿好衣裳,我去喊咱媽和大嫂,大嫂是醫生,由她來拿主意。咱閨女現在就和睡著一樣,小臉紅紅的,進氣出氣也都正常,肯定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衛四柱是在說給姚翠芬聽,也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夫妻倆慌慌張張地把衣服穿好,姚翠芬連被子和褥子都沒顧得上疊,直接團起來塞進了樟木箱子裡,又趕緊把地上放著的尿盆往邊角旮旯放了放,用報紙蓋住。
做好這一切後,衛老太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了,其他人緊緊跟隨在衛老太身後,轉眼間就站了一屋子的人。
謝玉書起得早,原本正在灶房裡燒餅,聽衛四柱那麼一喊,她趕緊將燒餅的鏊子從灶火上拿了起來,把燒水的鍋換上,往裡麵澆了一瓢水任由它燒著,然後便腳上蹬著風火輪一樣火急火燎地衝進了衛四柱的屋子。
衛老太親自上手,‘心肝寶貝兒’喊了好一通,衛添喜都沒有任何反應,老太太越喊聲音越悲涼,就快哭出來了。
“媽,讓我看看,昨兒我看這小丫頭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病了?丁點兒征兆都沒有?”
謝玉書爬上炕,將躺在小被窩裡的衛添喜抱了出來,將大拇指的指腹按在衛添喜的胸口上,按了一會兒,她眉頭擰緊,“心跳沒啥問題啊,就和睡著一樣。翠芬,你同我說說,這娃兒昨天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姚翠芬想了想,十分篤定地說,“沒有,就是吃的比平時多了點,其餘的都和往常一樣。半夜醒來我還看了一次,睡得可香了。”
謝玉書又用書摸了摸衛添喜的小肚子,點頭說,“確實吃的有點多,肚子有點脹,但這不算什麼大問題。小孩子吃東西本來就沒有饑飽,吃撐算是正常的,下一頓稍微吃的晚點就好了,可這小丫頭到底哪兒出問題了……”
衛大柱似是想到了一些東西,臉色一白,他低聲問謝玉書,“玉書,你還記得葛連長家小兒子不?他不就是這樣的情況麼?人和睡著一樣,怎麼都醒不過來,這都多少年了……”
謝玉書被衛大柱這麼已提醒,一時間也拿不準主意,可是當她看到衛老太已經哭得滿臉濁淚的時候,立馬篤定地說,“不一樣,葛連長家的小兒子那是發燒燒壞腦子了,翠芬剛剛不說了麼,喜丫頭沒有發燒。”
“萬一大半夜睡著之後發的燒呢?萬一是低燒呢?玉書,打電話去人民醫院吧!拖不得了……”
衛大柱轉身往外走,“我去村委借一下電話,直接同咱這兒的縣委說話,讓他們派一輛車過來,玉書,你幫著四弟和四弟妹收拾一下東西,將小孩子用被褥包好,沿著去縣城的路走,一會兒縣委派的車過來之後,你們直接乘著車去縣城人民醫院,去找兒科的大夫要個準話,若是他們也查不出問題來,立馬就轉院,上省城去看!”
衛老太癱倒在炕上,哭得不能自已,等衛大柱走了之後,她才回過神來,問謝玉書,“大柱說去村委給縣委打電話,他說話管用麼?人家縣委都是大領導,咱個平頭百姓,就算求人家幫忙,人家也不一定願意幫啊!”
謝玉書倒不擔心這個,“媽,你放心吧,大柱在部隊裡的職位不低,在地方上的這個人情麵子還是有的。隻不過大柱不想驚動地方上的人,我們回來的時候也就沒有聲張,不然肯定有人開車把我們送到家門口。”
衛老太張了張嘴,沒有再多問。
一家人收拾利索,姚翠芬抱著孩子,謝玉書與衛四柱拎著東西,衛老太在後麵眼巴巴地跟著,就這樣出了門。
衛大柱的電話很管用,沒過二十分鐘,衛老太他們才剛走出頭道溝的村口,就見一個黑色的吉普車從遠處開來,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路邊。
從吉普車上跳下一個十分精神的短發小年輕來,特有禮貌地問,“是衛首長的家人嗎?”
衛老太愣住,衛手掌是誰?她兒子叫衛大柱,不叫衛手掌啊……還衛爪子呢!
謝玉書知道這小年輕是在說誰,連忙點頭,“麻煩同誌跑一趟了,我是衛守城的妻子。四柱,翠芬,媽,你們坐車後麵去,這同誌就是大柱找來送咱去縣醫院的。”
姚翠芬與衛老太等人終於定了心。
一家人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把衛添喜交到兒科醫生手上,任那兒科醫生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檢查了,愣是沒查出什麼問題來。
縣城人民醫院的兒科醫生是一個頭頂地中海的老大夫,那老大夫撓著頭頂上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頭發,頗為苦惱地說,“真是奇了怪了,各方麵檢查下來,這孩子都沒有問題啊,看著就和睡著一樣,要不你們把孩子抱回家觀望觀望?說不定睡個大半天,等睡飽了就醒了呢?”
謝玉書急著問,“大夫,這孩子的腦子沒問題吧,會不會是低燒燒壞腦子了?”
那老大夫鼻梁上的眼鏡滑了一下,他趕緊推好,看著檢查出來的單子說,“能查的都查了,什麼問題都沒查出來。建議你們還是回去再觀望觀望,這小孩子身體上絕對沒問題,甚至對於剛出生的孩子來說,這娃娃算是頂健康的。”
“我估計這孩子就是天生的愛睡覺,你們回去看個兩三天,若是還不醒,那就直接轉京城兒童醫院去。當然,若是有條件的話,現在轉去京城兒童醫院也行,就是這路上太顛簸了,大人小孩都要遭罪。”
衛老太腦子裡隻記得衛大柱說過的縣城人民醫院與省城人民醫院,聽兒科大夫沒說去省城人民醫院,連忙問,“大夫,去省城人民醫院看行不?不是說省城那邊的醫院比縣城這邊好麼?去省城比去京城近多了。”
那老大夫搖頭,“咱縣城人民醫院裡的檢查設備都是新配置的,省城裡的設備沒有換新,還不如咱這邊的設備好呢!至於醫生,我之前就是省城醫院兒科的大夫,退休了才到縣城人民醫院來養老,我比你更了解省城人民醫院的能耐,骨科很厲害,但兒科就一般多了,去不去省城醫院沒什麼兩樣。”
聽說要去省城,衛老太心裡有些怵,最終還是謝玉書拍板敲定的,“去省城吧,小孩子特彆能睡覺也不是什麼正常的事情,是好是壞都先查查。不過咱得先回家一趟,將東西都收拾好,去京城不比來縣城這般輕省,路遠物價貴,很多東西都買不著,得在家就備好。而且縣委的車肯定不能跑那麼遠,我估計得大柱想辦法同附近軍區說一聲,借一個軍區的車過來。”
姚翠芬急得直抹淚,“大嫂,喜丫頭要是能治好,往後讓她喊你媽!你對喜丫頭比我這個親媽對她都好。”
謝玉書擺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都是衛家的孩子,喊我一聲大伯母,我看著她病著,還能坐視不理了?先回家吧,大柱打電話找人也不是一會兒就能搞定的,估計少說也得等一天時間,那車從軍區調過來也得時間,今天和明早準備一下,車明天中午到的話,咱坐一晚上連帶著一白天的車,後天下午就能到京城。”
聽自家大兒媳婦安排得井井有條,衛老太總算找到了主心骨。
回到路上,衛老太突然想到衛大柱與謝玉書夫妻倆初五上午就要回部隊,心瞬間又懸了起來,她試探著問,“大柱媳婦,你明天上午什麼時候走?”
“不走了,喜丫頭生病,如果要去京城兒童醫院的話,我和大柱肯定得跟著,不然你們根本忙不轉。部隊上可以請假,等到其它休假時間補齊就可以,讓大柱同部隊打個電話請假就行。”
衛老太總算放下心來。
坐在車上,看著兩側的景觀飛快地往後推,衛老太腦海中陡然冒出一個想法,這喜丫頭原本好端端的,她那個沒良心的妹子來走了一遭就被不對勁了,該不會是被倒黴鬼衝著了吧!
衛老太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回頭剛下車,連家門都沒進,隻是同謝玉書和衛四柱等人說了一聲,然後便火急火燎地往頭道溝最破落的那處院子去了。
那處最破敗的院子裡,住著頭道溝裡最神秘的人物——曾被當成封建迷信打擊對象重點改造過的路神婆。
說起路神婆來,早些年在十裡八鄉是極出名的,能掐會算,既能給活人看姻緣選陽宅風水,還能給死人選墳地配冥婚,家裡的小孩被嚇著,或者是被某些臟東西勾的丟了魂兒,找路神婆求一道黃符燒了衝水喝,睡一覺就好了。
可惜前些年從上到下嚴厲打擊封建迷信,路神婆家好端端的大院子被人砸了,路神婆家的孩子被人打斷腿,那些人還不讓路神婆帶著孩子去找大夫接骨看病,硬是笑話路神婆那包治百病的黃符水連自家兒子都救不了,把好端端一個後生耽擱得要了命,路神婆的男人被活活逼死,僅留下路神婆一個人,還被攆到了沒人住的破草房裡,過著不是人過的日子。
當年衛老太一個人帶著衛二柱兄弟幾個討生活,生病了哪有錢去衛生所看病?多數時候都是找路神婆求一道黃符治病,故而甭管彆人再怎麼貶低路神婆,再怎麼糟蹋路神婆,衛老太對路神婆都是十分相信的。
甚至關於當年路神婆的黃符水救不了自家兒子這件事,衛老太也有自己的解釋——妖魔鬼怪作的孽,找路神婆管用,可人作的孽,路神婆想管也管不了呀!
換句話說,如果路神婆的兒子是被妖魔鬼怪蒙了眼,從山上掉了下來摔斷腿,那說不定路神婆的黃符水就管用了,可路神婆那兒子的兩條腿是被活人打斷的……千言萬語彙成一聲嘀咕,“作孽喲!”
衛老太找上路神婆的門時,路神婆正一個人在家收拾秋天曬乾的野菜根,和盆裡放著一團剛和好的高粱麵,黑紅黑紅的。
“嘿,路大姐,在忙活呢?”
路神婆挑了挑眼皮,迎著日光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衛老太來,她站起身,將手放到衣服上蹭了蹭,問,“是大英啊……你咋來了?快回你家去,我這兒不是什麼乾淨地方,若是被人看到了,容易給你招惹事端。”
衛老太心中一片熱乎,“沒事,誰敢背後亂嚼舌根子,我撕了他全家的嘴!不長眼欺負到我身上,那是真的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看衛老太那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路神婆樂了一下,滿腹感慨地說“上麵在打封建迷信,我們這一類人想躲都沒處躲,隻能和豬狗一樣活著被人糟蹋。咱們頭道溝這麼大一個村,也就你有膽子來看我了,其他人見了我都躲著我,生怕挨得我進了些,也被那些小鬼纏上。不過你個孫大英也不是什麼好貨,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這次來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兒?”
衛老太與路神婆算是老熟人了,當年衛老頭去的早,衛老太一個人拉扯那麼多孩子,平時孩子有個小毛小病,都是找路神婆那點兒百草熬水或者是討一兩張黃符,省了不少錢,後來衛老太家裡寬裕點了,衛二柱他們兄弟幾個一個個都長大了,衛老太也會讓衛二柱他們暗地裡幫路神婆做點兒農活,你來我往,關係算不上多麼親密,但日漸深厚是真的。
路神婆則是整個頭道溝唯一一個敢當著衛老太的麵罵,還不會被衛老太懟的人。
衛老太想了想,就將衛添喜身上發生的事情同路神婆說了說,末了揪著心問路神婆,“路大姐,你說是不是我那倒黴鬼妹妹把小孩給衝著了?不然的話,怎麼她來之前,小娃娃一直都好好的,她一來,小娃娃就病倒了。”
衛老太苦著臉說,“但凡差個一天兩天,我也不願意把事情往這上麵想,好歹那是一個妹妹,不能啥臟水都往她身上潑,不然咱不就成了那不講理的人了麼?”
“可問題是,真的是我那倒黴鬼妹妹前腳剛走,後腳這小娃子就病倒了,跑去縣城人民醫院看過,那大夫做了一通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檢查,說小孩身上沒病,我想著……會不會是我那妹妹身上有什麼不乾淨的,把小娃兒的魂兒給衝走了?那些被嚇著的孩子不就是整天昏睡,不省人事麼?”
路神婆耷拉著眼皮想了好一會兒,她起身回屋,從炕洞裡掏出一個用紅繩與五帝錢編成的絡子出來,那絡子上沾了灰,看著臟兮兮的。
路神婆心疼地撣了撣那絡子桑的灰,一邊用手撥弄著銅錢,一邊問衛老太,“你那妹子的生辰八字,你還記得不?若是記不大真切的話,說一個大致的也行,能算個八九不離十。”
衛老太想了想,報出一個年份與時間來,路神婆將絡子拿起來,用雙手把絡子撐開,用力向下一抖,那絡子上的銅錢頓時就叮叮當當地動了起來,路神婆依照衛老太所說的生辰八字抖了好幾下,等銅錢都安分下來之後,她將絡子平鋪在桌子上,一枚銅錢一枚銅錢地看過去。
待看完之後,路神婆搖頭說,“你這妹子命都差成這樣了,哪能克得了人?一輩子倒黴的清苦命,放心吧,你家小娃兒昏睡不醒同你妹子沒有關係,也不是你妹子身上沾了什麼臟東西,若是她身上沾了那些東西,估計還克不倒人,她自己就先病倒了。”
衛老太嘴裡發苦,“那該怎麼辦?難不成就讓那娃兒一直睡著?我心裡不踏實啊!”
路神婆將絡子上的銅錢全都翻抖了一遍,側耳聽了聽外麵的動靜,走出院門瞅了一眼,折回來把門閂好,這才同衛老太說,“你把你那小孫女的生辰八字也同我說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她的魂兒本來就不穩?也可能是你們家住的地方太靠著深山老林,被裡麵的精怪勾上魂兒走了,就和前些年三道溝的那個王拐子一樣。”
被路神婆這麼一說,衛老太心中越發惶恐,她哆嗦著嘴唇將衛添喜的生辰八字報了出來,眼睛死死盯著路神婆手中的絡子,生滿老繭的手心裡都出了一層汗。
路神婆如之前一樣將絡子理順,鋪抖開來,閉著眼睛嘴中念念有詞,猛地用手一抖,不知道是不是她沒有收住力氣,整個人都被那絡子拉得踉蹌了好幾步,絡子上用紅線穿好的五帝錢更是稀裡嘩啦地掉了一地,原本好好的紅繩也被斷成一寸一寸的小節。
衛老太被路神婆搞出來的這動靜給嚇了一跳,她緊走了幾步就要扶路神婆,還哭笑不得地說,“路大姐,你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算個卦,用這麼大的猛力乾什麼?萬一將自己摔倒磕到了,那不是該自己遭罪麼?”
“彆動!”路神婆突然吼了一嗓子。
衛老太被吼得一臉懵逼,心中咯噔一聲,腳步頓住,她低頭看自己腳下踩著的五帝錢,一時間想不明白路神婆為什麼要吼她,試探著問,“是不是我踩到你這銅錢,給你踩臟了?沒事,路大姐你甭擔心,我給你洗,絕對洗得乾乾淨淨。”
路神婆一臉嚴肅,全身上下都在抖,她怔怔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搖頭說,“不是我用的力氣太大了,而是你家娃兒這命太沉,也太硬,我那紅繩絡子根本承受不住那麼重的命!你踮著腳尖小心一些挪著走,站到門檻旁邊去,我仔細看看這五帝錢。”
衛老太眼皮子一跳,陡然想到自家孫女出生時那離奇古怪的事情。
李蘭子與張春芽同她說過姚翠芬生孩子時肚皮放光這件事,不過她沒有親眼見到,不敢肯定,但姚翠芬說衛添喜出生時會帶著肉來,這件事兒是的的確確應驗了的,而且帶來的肉還不少,有羊有豬還有牛。
“難不成是那紅繩絡子吃不消心肝寶貝兒的神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