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南巡撫拉攏你時可有何書信或者物證?”
溫庭低頭思索片刻,似是自言自語,喃喃的說,“當時我回絕了巡撫派來的來者,卻不曾記得他是否留下過書信之類。”說完還肯定自己般搖了搖頭。
溫啟華不由得在一旁提點他“既然沒有書信,那你便好好想想他可曾應允了你什麼好處,若日後你倒戈可以當做信物的東西。”
鹽運使又低頭思索了一陣子。突然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對,這我記得。當日的來使走之前似是留下過一個玉佩。囑咐我好生保管,若日後有其他想法可憑此去江南巡撫的府邸尋人。”
溫啟華聽聞揚了揚嘴角,“這塊玉佩你可曾帶在身上?”
溫庭反手解下身上的隨身布袋,翻找片刻,眉心舒展開,手中多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翠玉。那日隨手放進了貼身布袋裡,沒成想就派上了用場。
溫啟華接過玉佩把玩著,妙啊,這麼多天的明察暗訪算是有了結果,有了這個物證,再加上司嗔嗔和閔笙找到的單據,足以摘下參與這起案件官員的頂戴花翎。
安排淩裕送走了溫庭,溫啟華便叫來司嗔嗔和閔笙商量接下來的打算。
既然證據收集完畢,不日便可回京複命了。但是身邊還有一個拖油瓶。提起這個九公主,司嗔嗔就頭疼。
南下這短短數日,自己儘量避免與九公主碰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卻總是事與願違,九公主借著各種理由想要待在溫啟華身旁,惹得溫啟華不勝其煩。對她愈發冷淡。
九公主似乎把一切都怪罪到了眼前這個司大人頭上,對她橫眉冷對的。一有機會就刁難她。
司嗔嗔害怕她發覺自己真實身份,從不與九公主爭辯,隻想息事寧人。在宅子裡碰了麵都恨不得繞道走。
九公主見她這副膽小甚微的樣子,更加得意,反而變本加厲的妨礙她。
如今到了回京之際,也算是可以暫時擺脫掉這個拖油瓶了。知會了九公主之後,一行人帶著收集好的證據連夜趕往京城。
閔笙也與司嗔嗔一路相伴,惹得溫啟華心中一陣不快,卻並未表現出來。
回京的心情自與來時不同,拋卻了之前的擔憂與不安,想到馬上能見到騰哥兒,想到又能重新開張的算命館子,一路上司嗔嗔哼著小曲唱著歌,隻覺得處處是風景。
回京之後一行人並未耽擱,立刻進宮將此行收獲彙報給武帝。
武帝臉色陰沉的看著司嗔嗔遞上來的走私單據,眼底的怒火噴湧而出,這群無法無天的東西,天子腳下如此猖狂,可是未曾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武帝捏著手中的薄紙,手指收緊泛白,大手一揮將劉惠妃遣人呈上來的一品血燕揮落在地,清脆的碎裂聲伴隨著武帝一聲怒斥“荒唐至極!”驚得垂首立在案前的司嗔嗔一個激靈。雖不是自己犯下的錯,卻有股強大到壓迫到無法呼吸的氣場,使得她將頭往下再低了低。
而那個原本手捧血燕盞的宮婢則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得站立不穩,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皇……皇上息怒。”
武帝目光落在地上支離破碎的雕花琉璃盞上,並不做聲。就在司嗔嗔按捺不住想偷偷觀察他的表情時,耳邊傳來了李公公高亢篤定的聲音,“來人,拖下去處置了。”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麵如土色的宮婢大驚失色的喊著,眼睜睜的看著已經嚇做一灘爛泥的婢女被兩名侍衛拖出殿門,司嗔嗔和閔笙額頭上早已冒出了一層冷汗。
伴君如伴虎。此言非虛啊。
武帝並未理會慘叫的聲音,吩咐李公公傳刑部尚書進宮,命他立即帶侍衛趕去江南,將巡撫存放官鹽的倉庫查個水落石出。
再加上溫啟華手中的玉佩作為物證,坐實了江南巡撫勾結其他官員走私倒賣官鹽的罪行。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出現如此官官勾結謀取私利的勾當,武帝眼底的殺意漸濃。下令刑部徹查此事。
刑部張尚書行事老辣乾練,性格雖說陰晴不定,卻是武帝的得力助手,身兼要職手握實權。自上任以來著手解決了不少大案,深受武帝器重。
得到武帝的付權後,他大刀闊斧的審查地方官員,從江南巡撫的直係下屬查起,又找出了不少走私官鹽的單據。整個江南地區的走私案幕後也逐漸浮出了水麵。
先將江南巡撫逮捕入獄後,想要從他口中套出其他單據的下落,誰知這個巡撫也是塊硬骨頭,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多年的官場老手,張尚書自然知曉用何種方法對付他。
“大人,令郎也該讀私塾了吧。”張尚書的語氣中似乎滿是關切。隻有對麵的江南巡撫聽完,像是被蜜蜂蟄了一般,立刻從堆著茅草的角落彈了起來,隔著門一把拽過張尚書的衣領,狠狠的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若是敢碰他一絲一毫,我定不饒你。”
張尚書並未為之所動,反而遊刃有餘的輕笑著說,“蘇大人,夫人與令郎如今在我府中休憩,都在翹首以盼蘇大人您的歸期呢。”
聽了這番話,江南巡撫蘇大人的防備一下子垮塌了。罷了,招了吧。
經過幾日的順藤摸瓜,加上江南巡撫竹筒倒豆子似的口供,張尚書順利的查出地下利益網,使得一大票想要在這樁走私案中分一杯羹的官員拉下水。
武帝聽聞張尚書的彙報後,臉色陰沉不定,這樁案子雖說擱置已久,無人接手。卻未曾想到牽扯出如此複雜的利益網。當他這個皇帝是個擺設嗎!
次日朝堂上,李公公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宣讀了一道聖旨。當堂罷免了幾個以江南巡撫為首的官員,將蘇大人斬首示眾,抄家查出的所有錢財悉數充入國庫。
並且將一票與此案有關的地方官員降級罰了一年俸祿。以儆效尤。
一時此事處理完畢,已經接近午膳時分。
武帝便命退朝,又將溫啟華、司嗔嗔跟閔笙三人留下,緩和了方才疾言厲色的神情,溫然道,
“溫相與司大人為江南走私一事儘心儘力,閔穀主更是不顧一己之身全力相助,一舉破獲,朕心甚慰。為表嘉賞,朕已命禦膳房備下宴席,也算安撫你等風塵之苦。”
幾人聞言,恭謹垂首行禮道“多謝皇上。”
於是幾人便隨宮女來至淥水殿中。此殿建於禦花園後浣雲溪前,風景幽靜秀美,四周花木葳蕤,借著清風徐來,吹得殿中清涼而暗香氤氳。
這原是皇帝接待外來使臣之所,此刻將宴席安排在這裡,也足以見得皇帝獎賞之心。
殿中早已安排妥當,一張紅木雕龍長椅高高放置在上,椅上搭著明黃色的蜀錦軟墊。麵前一張花梨木長案,兩端皆雕刻成祥雲花樣高高翹起。這無疑是武帝之位了。
這龍椅之下兩邊各擺了兩排暗褐色木製鏤花長幾,又各設一張同色花凳,搭著天青色繡麒麟的軟墊。
三人各在宮女的指引下來到自己案前,待皇帝示意他們入座,方才施禮坐下。這司嗔嗔便與溫啟華相鄰而坐,閔笙則在司嗔嗔對麵坐了下來。
片刻,便有一列宮女端了紅木托盤相繼走來,將盤中菜肴分彆放在三人麵前的幾案上。一時間眼前裙袂輕動,微微蕩起風來,卻是進退如儀,一絲輕咳也不聞。
司嗔嗔低頭一一看去,皇上特備的宴席果真非同尋常,單看這精致考究的裝盤也定是人間極品。
鳳尾魚翅、佛手金卷、花菇鴨掌、豆豉鯪魚等皆盛在青花白底圓角盤中,濃香陣陣。鮮蘑菜心、糖醋蓮藕、芙蓉燕菜、蓮蓬豆腐等素菜便用玉色八棱碟盛了,分放在葷菜四角。
又有四喜乾果與四甜蜜餞盛於略小一圈的鏤花銀碟中,並禦膳豆黃、杏仁佛手、桂花糖糕及金絲酥雀等細點,更兼每人一盞一品官燕,混合了牛乳及桃花淚等,擱置在白瓷盅內,熱氣裹挾著牛乳味及淡淡的桃花香氣撲鼻而來。
一張幾案很快便被各式各樣精致的菜肴布滿,鮮亮的色澤混著濃鬱的香氣,讓人不禁食指大動。皇帝正要命人上酒,卻見殿外一名宮女走來稟告道“皇上,大公主來了。”
話音剛落,大公主便笑吟吟地款款走進來,一襲暖色紗裙逶迤垂地,俯身行禮時,發間簪子便搖曳輕碰,發出細微的聲響。
“給父皇請安。”大公主端然行禮,目光又劃過溫啟華等人,微微一笑,福了一福,說道“聽說父皇今日款待幾位有功之臣,兒臣特意帶了自己親自釀的酒來,給各位品嘗,為父皇助助興,也算是女兒的一片心意。”
皇帝心下甚慰,朗聲笑道“一眾兒女中,朕的大公主最識大體,你來的倒也巧,朕正要命人去取酒。來人,快為大公主上座。來,你便陪父皇與眾人一同用膳吧。”
大公主這才命殿外跟來的宮女端了酒來,每人案上放了一壺。自己走到皇帝案前,拿起酒壺,親自為皇帝斟了一杯,這才走到閔笙身邊的空位入座。
“此酒名喚梨花落。是我取春日最後的梨花釀成,酒味清醇,入口柔,又隱隱有梨花香氣。”大公主說道,“父皇,您快嘗嘗味道如何。溫大人司大人,還有這位……”大公主側頭望著閔笙,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