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車隊再次停了下來。
自北郡離開,連續奔行數日,馬兒已經累了,四蹄紮地,十分抗拒……無論如何揮鞭催促,也要休息,不肯前進。
“這是……到了麼?”
心事重重的沈妍伸手掀開車簾,向外望去,一片漆黑。
“到了!”
鄧白漪起身推簾離開馬車,吐出一口鬱氣,神情凝重開口“前麵就是豐穗城!”
車隊在一座小山上原地休整。
若是站在山頂之上,向遠處眺望,便會發現。
長夜儘頭,一片火光連綿成群,照破黑暗!
那是一座點燃篝火卻依舊顯得冰冷森嚴的巨大邊牆,一眼幾乎看不到儘頭。北郡荒涼,元氣枯竭之後,大褚皇室召回鎮守使,無數百姓都想南下,首當其衝的選擇就是與北郡毗鄰的青州。
隻可惜,他們離得了北郡,卻去不了青州。
豐穗城猶如一道天塹。
若是沒有通關文牒,一定會被格擋在外!
“我們……能進得去嗎?”
鄧赤城小聲詢問,臉上寫滿擔憂。
謝玄衣肩頭披了一件薄衫,也下了馬車,他看著遠方的衝天火光,平靜說道“其實通關文牒的事情,沒你們想的那麼麻煩。”
這座關隘,攔的是凡俗,而不是修行者。
哪怕是一位煉氣士,隻要表明身份……便不會被阻攔。
當然這位想要入關的煉氣士,必須接受豐穗城的細致檢查,確保身份無誤,才會放行。
北郡妖患頻發,豐穗城作為大褚北境的“鐵閘門”,絕不可能放任可疑人物入關。
謝玄衣回頭瞥了眼車廂裡呼呼大睡的薑凰。
在他記憶中,負責豐穗城的普通駐官,實力大概隻是在馭氣境左右,隻要是正常檢查,薑凰絕對不會暴露。
境界再高一些的,平日裡大多隱在豐穗城特殊府邸之中,輕易不會拋頭露麵……
馭氣境再往上,自然不會與凡俗同行。
一把飛劍,須臾之間,便可掠出數裡地!
大褚皇室雖然召回了鎮守使,但類似豐穗城這樣的重要關戍,依舊會派遣實力極強的高境界修行者,在幕後默默坐鎮。若有高境界修行者經過,便輪到他們出場了,說是出場倒也簡單,大多數時候都隻是互相傳遞一縷神念,打個招呼,確保身份無誤,便就此放行。
“我以前來過豐穗城。”
“待會你把這幾日畫的符籙拿出來,證明自己煉氣士的身份,不會有人為難。”
謝玄衣對鄧白漪叮囑一句,而後來到那匹不肯前進的駿馬之前,親自拽了拽韁繩,麵無表情地拍了拍,淡淡道“彆怕,安全。”
那無論如何也不敢前進的馬兒,渾身哆嗦,哀鳴一聲,乖乖低下頭,跟著前進。
一行人來到豐穗城前。
銅牆鐵壁之下,燃著密密麻麻的油盞,一時之間恍若白晝,鐵壁之下倒是熱鬨。
這一路都不曾遇到幾人。
因為絕大多數“入關者”,都被卡在了豐穗城城門之前!
披著大褚銅鱗甲的守城兵卒,正在挨個檢查“通關文牒”,後方有大戟士橫疊長戟,鎮守城門,關戍之前滿是哀求之聲。
“大人,大人……我實在活不下去了,您行行好,讓我進青州求個醫吧!”
“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
“大人!大人!”
豐穗城的高牆之下,聚著許多人,其中不乏有衣不蔽體的老人,蓬頭垢麵的孩童。
天氣太冷。
他們身上大多長著凍瘡,有些斷了腿,有些跛著腳,遠遠看去猶同一片片枯槁。
謝玄衣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的確來過豐穗城,大概就是十年前,但當年的這裡不是這樣的。
豐穗豐穗,稻穀豐收,廣招麥穗。
這裡當年是南北貿易的重要關戍,有許多商人乘坐馬車從豐穗城過,挨個檢查文件的時候,城門上空總是回蕩著笑聲。
可如今,卻是換了一副景象,如煉獄一般。
空氣裡飄著淡淡的血腥氣息。
“前些年北郡饑荒,加上妖患,死了很多人。”
鄧白漪眼神複雜,她將聲音壓得很低“我聽說有許多人想要南下,都被攔住了。豐穗城下埋了很多屍體,他們也不肯離開,就在城下掘土而食。”
掘土而食,吃的是什麼?
不言而喻。
鄧府車隊的仗勢其實並不大,但卻與彙聚在豐穗城前的乞討者們,形成了鮮明對比。
謝玄衣牽繩走在最前方。
道路兩邊,有不少目光投來——
數不清的流民,各個瘦骨嶙峋,明明形如枯槁,餓得前胸貼後背,但眼神卻極其凶狠,仿佛野獸一般。
鄧府車隊前行一丈,他們的目光便跟著前行一丈。
鄧府家丁們早就將武器取了出來。
“有人靠近,直接動手。”
即便有謝玄衣,所有人依舊很緊張。
手捏符籙的鄧白漪,也不例外。
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誰也不希望和這些家夥們爆發衝突。
“沈姑娘,考慮清楚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