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洞天,碧海之上。
鐘聲滾滾,蓮花齊綻。
謝玄衣坐在蓮花花苞中央,盤膝將沉屙橫於膝前,層層海浪翻卷,沒過衣衫,打濕黑袍。
這朵蓮花,化為小舟,向著碧海儘頭橫渡。
一道道劍意,在玄水洞天之中噴薄而出。
這是一副遠比徐念寧頓悟之時盛大數倍的景象。
玄水洞天曆代以來,幾乎每一位留下劍意的劍仙前輩,都在此刻顯化神念,來到了這朵蓮花小舟的上空。
“吾乃熾穗劍尊,修行‘陽火之道’,小友,可願看吾演化劍意?”
“小友,吾名蒼鱗,畢生所學,凝成龍裔煉體術法……”
“小友——”
一聲聲呼喊,掠至謝玄衣心湖之中。
他看著這些熟悉麵龐,心湖有了些許波動……
三十三洞天外圍,插滿劍意石碑。
謝玄衣當年曾在那裡修行過很長時間,換而言之,他早就與這些劍宮先賢,打過交道。
隻不過那時候。
這些劍宮先賢留下的劍意,是不分青紅皂白,直接與自己開打。
隻要神念浸入石碑,大戰便是一觸即發。
而如今。
這些先賢卻是成為了“授道者”,全都想要傳授自己劍道,修行之術。
謝玄衣反而有些不太習慣。
他站起身子,對這些劍宮先賢一一行禮,婉言謝絕:“諸位前輩,不好意思……晚輩此次前來,並無疑惑。”
不久前,徐念寧在蓮花海中見到了離薪劍仙,觀摩了“陰火大道”的劍意演化……對於那些洞天境的年輕天才而言,這的確是一樁百利而無一害的機緣,蓮花海廣袤無邊,隻要資質足夠優秀,大概率能夠見到與自己“類似”的劍意大道。
可對謝玄衣而言。
他不需要觀摩任何人的劍道演化。
他有自己的道。
這一條劍道,名為“滅”。
當年謝玄衣的戰力,同境排名第一,毫無爭議。
尤其是陰神境後,他的洞天徹底成型,“劍道”雛胚也生根發芽,隻要沉屙飛劍祭出,便可開山裂海。
劍氣斬過,草木破碎,生機斷絕。
這是追求極致殺伐的劍道。
出劍,便要殺人!
放眼這整片蓮花海,也沒幾位尊者的劍道,能夠與謝玄衣的“滅之道”相抗衡。
謝玄衣行禮之後。
那圍繞著蓮花小船的劍仙虛影們,頓時感到了失望。
一陣陣歎息,在碧海上空響起。
這些劍宮先賢,雖然能以神念之身開口說話……但本質上,他們隻是一縷虛無縹緲的精神。
原主早就死去多時,留下的這縷念頭,不過是奉行著劍意,尋找著接受傳承的新主……一旦被拒絕,自然也就散去了。
當然,這也與境界有關。
陰神尊者的神念,無法與陽神相比。
蓮花小船繼續在碧海中前行,謝玄衣靜靜垂坐,不久之後,他感受到了一縷極其強大,遠比先前尊者要強大的意念……原先天幕也不再清明,電閃雷鳴,陰風呼嘯,隱約可見一道巨大王座,懸空而立。
王座插滿密密麻麻的劍器。
這縷神念之主,顯然是陽神之境。
雷霆閃逝,一襲黑衫身影坐在王座最上方,這道身影渾身籠罩在陰翳之下,雷光掠過之時,露出一雙璀璨攝人心魄的眼眸。
他隻是冷漠地望向謝玄衣。
坐在蓮花小船上的謝玄衣,也望向那尊巨大王座。
“……玄雷劍仙。”
謝玄衣輕聲開口。
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巨大劍器王座上的神念之身,是何許人也。
七百年前。
大穗劍宮沒有掌教,金鼇峰掌律執掌劍宮一甲子,玄雷劍仙乃是那個時代的至強者之一,最終在衝擊更高境界之時身死道消……這位大劍仙的劍道極其霸道,而且強硬。
許多年前謝玄衣在玉屏峰後山曆練之時,在玄雷劍仙身上,吃了極大苦頭。
三十三洞天中的那些石碑中,玄雷劍仙的劍意殺力排名,足以列入前三!
這是一個極其高傲之人。
那尊王座,便是當年玄雷坐鎮大穗劍宮,折斷敵手的佩劍,數百近千,王座兩側,甚至還有妖國某位大尊破碎的犄角。
“轟隆隆!”
這片海域上空,雷聲鼎沸。
玄雷劍仙坐在王座之上,默默注視著謝玄衣。
謝玄衣知道,以玄雷劍仙的高傲性格,絕對不會主動開口傳授劍意……此刻以神念之身現身,便已經算是給“自己”機會了,隻要自己開口,那麼便可看到玄雷劍仙的劍道演化。
隻是,他此次敲鐘頓悟,目的並不是玄雷劍仙。
於是。
謝玄衣再次起身,默默行了一禮。
不必言語。
一切儘在不言中。
碧海重新回歸平靜,那高懸天頂的劍意逐漸收斂,陰雲很快散去,劍王座消散於天幕之上,謝玄衣的蓮花小船繼續向前橫渡。
玄雷劍仙之後。
大穗劍宮曆代的陽神前輩,也逐漸出現。
他們向這位新晉的玄水洞天新主,展露神念之身。
這些神念,明顯比陰神尊者的神念要強大得多,有些陽神大劍仙的神念,甚至與謝玄衣聊了許多句,問起了劍宮最近的情況。
與其說,這是一縷神念。
不如說,這縷神念,已經和玄水洞天相融,化為了一縷殘魂。
他們繼承了原主的性格,並且擁有了“自己”的意誌。
他們在這裡,所做之事,不僅僅是傳道授業。
更是對大穗劍宮這份千年基業的默默“守護”!
不知過了多久。
謝玄衣終於看到了碧海的儘頭。
段照所說的都是真的。
雖然這片碧海很是寬闊,但隻要一直橫渡下去,便能夠看到“彼岸”,而隔著十數裡,便能夠看到……一道極其高大的黑袍身影,立在彼岸之上。
那身影如高山般巍峨。
看到身影的那一刻,蓮花小船,便不再繼續前進,無論如何以劍氣催動,小船便好似拋錨一般,死死釘在碧海中央。
“你來了。”
那道披著黑袍的巍峨身影,輕聲開口。
聲音如同鐘鼓,嗡嗡作響。
他沒有像問段照那樣,問謝玄衣為何沒有參悟劍意,也沒有問謝玄衣師承何人。
輕描淡寫的三字。
仿佛故友初見。
甚至……還帶著三分欣慰。
謝玄衣皺了皺眉,定睛望去。
那黑袍被風吹起,並沒有露出血肉……那似乎隻是一件如山般沉重,寬厚的黑袍。
黑袍之中,沒有宿主。
目光一點一點上移。
他看到了一張籠罩在迷霧中的麵孔,以及一雙如星辰般璀璨的雙眼。
“你是誰?”
謝玄衣有些困惑,看著這雙眼,他沒來由覺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