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純陽隻是隨意一拂袖,一抬手。
整座洗劍池,便被搬空,無數池水彼此貫通,化為一枚巨大水珠。
幾乎陷入寂滅狀態的薑凰,就溺在其中。
“嗡!”
趙純陽握拳刹那,滾滾雷音擴散開來,在這玉屏峰道場上空炸響。
即便站在掌教身後。
謝玄衣和薑妙音二人,依舊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了一步。
頃刻間。
雷音消弭。
洗劍池水重新墜下,大珠小珠落玉盤,空中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緩緩懸浮,來到謝玄衣身前。
薑凰眉心的“煞意”,被蕩去了九成以上。
“想要徹底拔除九死禁,倒也不難。”
趙純陽瞥了眼薑凰,沒有避諱,平靜說道:“但現如今,還是留下一縷‘煞意’,用作警示比較好。”
經曆這麼一番衝擊。
薑凰的化形人身,早就疲倦不堪,此刻沉沉陷入昏睡之中。
但謝玄衣知道,這並不妨礙主神魂關注外界……掌教這番話,是刻意說給主神魂聽的。
“掌教師尊,是要將這尊凰妖留在劍宮之中麼?”
薑妙音自始至終都在一側旁觀,並未多言。
如今九死禁拔除,她才小心翼翼開口。
薑妙音困惑地望向老者:“大穗劍宮有古訓,劍修與妖族勢不兩立,若有朝一日妖國南下,大穗劍修即便戰死,也要將其阻殺於北境長城之外。”
大穗劍宮最重規矩。
所有拜入劍宮的劍修,都會死死記住這條古訓。
自古以來,人妖不兩立。
她很難想象,掌教會親自出手,用洗劍池救下一條妖裔性命。
“你不明白我為什麼違背古訓,也要救她。”
趙純陽笑了笑,輕聲道:“其實救妖,不算什麼。這頭凰妖,血統極強,年齡極淺……為了躲避‘九死禁’,硬生生開辟出了第二道神魂,這第二道神魂與人族稚童無異,幾乎沒有惡念,若是不救,便要隨之一同玉碎。”
這一番話,薑妙音懵懵懂懂。
“若有向善之念,為何不可救?”
趙純陽緩緩說道:“道門古訓比劍宮更加淩厲,可單單鎮守山門的坐山神獸,就有好幾位,真與妖族開戰,反而是道門麾下的‘大真人’,率先背叛。區彆人與妖的,不是血脈,而是內心。”
“……”
薑妙音若有所思。
“南朝那些禿驢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趙純陽意味深長道:“雖然我不認同這個觀點……但這世上萬般錯事,隻要最終未曾鑄成大禍,總該有些挽回餘地。”
這一句話,便是再明確不過的點撥了。
“師尊。”
薑妙音深吸一口氣,仰起頭來。
這段時日,取回痼疾之後,她一直在苦苦思索。
往日煙雲,在心湖上空翻覆。
十年封山,十年鎖心。
如今……薑妙音誠心審視了自己,有一番話,她等了好些日子,隻等今日能夠見到師尊。
薑妙音伸出手掌,將那枚象征玉屏峰山主之位的劍氣敕令取出。
她雙手將敕令托起,誠懇說道:“這些日子,妙音想明白了……十年封山,劍心蒙垢,如此荒廢,愧對師尊教誨。”
趙純陽平靜看著薑妙音,並未言語,更未伸手。
“若有可能,妙音還想繼續攀登大道,完成當年未競之事。”
薑妙音揚起麵頰,一字一句,認真說道:“這枚敕令,還請師尊暫時收回。”
“你想繼續修行,那便繼續修行。”
趙純陽似笑非笑道:“把玉屏峰劍氣敕令退回是什麼意思,這個山主不想當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配。”
薑妙音自嘲搖了搖頭,道:“妙音這十年,劍道修為並無太大長進,若一直困鎖玉屏峰,恐怕再過百年,也沒有機會窺見陽神一線……”
說到這。
她情不自禁望向謝玄衣。
十年前。
謝玄衣便已經半隻腳,踏上那萬眾矚目的劍道絕巔。
她傾慕謝玄衣的劍道才華,舉世鋒芒。
可如今,她想明白了。
這條大道,世上千萬人皆可攀登。
薑妙音下定了決心。
她挪開目光,直直注視著純陽掌教:“妙音……想要遁去後山,借三十三洞天先賢劍意,既練心,也練劍。”
“這一去,這可能會很久。”
趙純陽平靜問道:“你想明白了嗎?”
“既開口,便無悔。”
薑妙音笑了笑,繼續將敕令奉上:“還請師尊成全。”
趙純陽搖搖頭,道:“將敕令收回去吧……”
薑妙音怔了怔,呆呆立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
“玉屏峰劍氣敕令,我不收回。”
趙純陽眼中掠過複雜的神色。
對他而言。
十年二十年,不過彈指一瞬。
謝玄衣也好,薑妙音也罷。
無論再怎麼長大。
始終是自己座下的少年,少女。
“傻孩子。”
掌教伸出手掌,輕輕拍了拍薑妙音的腦袋,柔聲說道:“無論多久,等你回來,你仍是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