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日夜,離魅也不用睡覺,這一刻來的十分突然。”
老人平靜道:“上一刻,我們還在對話,下一刻,她就這麼停住了……茫然地看著我,正如我當初茫然地看著她。”
謝玄衣無法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珊蠻垂下眼簾,她信手從屋中取出一本寫滿文字的古書,撕下一頁。
密密麻麻,都是塗寫痕跡。
下一刻。
伸手抹過,神念將紙張撫平。
紙張變成了空白。
“就是這個意思。”
老人道:“上一刻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青鯉……從那一刻開始,忽然就成為了一張白紙,整個人的記憶,生命,好像都被重置了。先前數十年,是她帶著我活,而如今,忽然就變成了我帶著她活。”
“這種現象,一甲子一次。”
老人有些悲哀地說道:“青鯉的命,似乎隻有六十年。你所看到的青鯉,已經遭遇了第二次‘重置’了。前一世的她,不是啞,而是盲。”
謝玄衣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蓮花峰道藏中記載,臨近真仙,會遭遇天人五衰,五感缺失,記憶破碎……
青鯉的情況,讓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天人五衰”。
但,似乎又不太一樣。
小家夥怎麼看,怎麼跟天人沒有關係。
謝玄衣揉了揉眉心,不解問道:“所以,青鯉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在我心中,她是這無儘深淵裡唯一的光。”
老人垂下眼瞼,緩緩地說:“無論是第幾次重置,她的身上都散發著一股聖潔之力……靠近她的那些離魅,即便是殘魂之身,依舊可以保持心湖鎮定,不被古國黑煞侵蝕,不用丟失靈智。而遠離她的,未曾與她接觸的那些離魅,無一例外,最終全都瘋癲,失去了自我。”
這就是謝玄衣為何在青鯉身上感到心安的原因。
這也是為什麼。
鐵鎖巷這些離魅,全都如此親昵青鯉的緣故……
大道天擇。
“從那以後,我儘可能地救下那些活出第二世的離魅,但很可惜,他們的壽命都不如我。”
老人平靜說道:“即便來到鐵鎖巷,能夠在這裡住下,可以保留意識,也依舊會死去……離魅一族的壽命便如春蟬,能夠活上三年五載,便已是長壽。這些年,這裡迎來了太多送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但能夠從渾沌中降生,能夠幸運地在這裡重逢,便已是一種眷顧。”
“他們知道……青鯉的特殊嗎?”
謝玄衣沉默片刻後問道。
“他們並不知道真相。”
老人搖了搖頭,道:“鐵鎖巷的離魅,之所以如此擁戴我,因為他們都以為我才是那個最特殊的存在……如果沒有‘外來者’打破寂靜,或許青鯉這一世,可以在鐵鎖巷中就這麼無風無浪地度過。”
老人露出了遺憾的神情。
“不過……這一世,我無法陪她走到最後了。”
她活了一百二十一年。
大限將至。
在命魂殘缺的離魅一族之中,這已是極其長命的存在……
一隻本該死在即年冬雪中的春蟬。
意外活了百載,還有何不滿?
“既然你知道,離開青鯉,離魅心湖會破滅,為何還要讓木牛他們……”
謝玄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珊蠻遣散了鐵鎖巷離魅,唯獨留下青鯉。
沒了青鯉。
這些離魅,要不了多久,全都會死。
老人神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反問道:“如果今日你不來,會如何?”
若謝玄衣不來。
鐵蜂會殺了鐵鎖巷所有人。
一個不剩。
“我們本就是曆史塵埃中的餘燼,被碾碎過一次,還剩下些許殘渣,於是又重新來了一次……”
老人輕笑道:“鐵鎖巷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死去。成為離魅的那一刻,我們便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這座古國的鐵律運轉,即便千年之後,依舊在壓榨子民,死在鐵騎手中,死在外來者手中,死在天道之下,都是死。”
“對於春蟬而言,死在今日,死在明日,都一樣。”
老者平靜說道:“對於真龍而言,不一樣。”
謝玄衣怔怔看著老人。
“我不知道青鯉到底是什麼,但我知道,當初救下我的‘祂’,一定與那條龍有關。”
“至於她一甲子一次的輪回。”
老人輕輕吐出四個字:“……天人五衰。”
她將那枚石符,塞到了謝玄衣手中。
老人誠懇注視著眼前少年,緩緩說道:“傳聞中,越是臨近長生,越是大劫將至,身體出現‘衰敗’跡象。青鯉身上出現的‘災厄’,便與天人五衰很是相似……她在這破碎古國之中遊蕩了不知多少年,如今已經開始衰敗,這才是我所害怕的東西,我可以死,鐵鎖巷這些離魅也可以死,但她必須活。伐龍之戰,並沒有迎來真正的結局……我曾無數次遊曆,前往大月井,但最終均以失敗告終,這是整座古國最危險的地方,也是當年結締封龍陣紋的樞紐。或許‘亓帝’的意誌,還在井中殘存。”
微微停頓了一下。
老人深吸一口氣:“如果,如果伱知道這些,還決定去往大月井一趟。請你帶上青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