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斷雙腿,修行神足通。
刺瞎雙眼,修行天眼通。
這是何等的瘋子,才能想出的修行法門?
鄧白漪神色複雜,既震驚,又心疼。
她與密雲見過,這個小師父年紀輕輕,麵容堅毅,可就這麼截斷雙腿……
鄧白漪無法想象這種痛苦。
“截斷雙腿,不僅是為了修行‘神足通’……”
妙真解釋道:“他既然選擇成為曇鸞佛骨的容器,便需要為佛骨挪出地方,先從截斷的腿骨開始……佛光流淌,靈蘊凝聚,這雙腿遲早會長出來。他的修行會比其他人快上許多。”
“不過……再快也需要時間。”
妙真輕聲道:“這段時日,密雲無法自如行走。可能需要百天,他的雙腿才能長出來。不過今夜之後,佛骨收入體內,這份異象便會徹底斂去,不會耽誤我們趕路。”
“你們就這麼著急?”
鈞山真人忍不住開口了。
“不錯。”
佛子微微皺眉,不假思索道:“誰都不知道,曇鸞聖僧留下的佛骨還能維持多久靈性……使團千裡迢迢趕到褚國,曆經千辛萬苦,才得到了這麼一個機會。自然是越快將佛骨吸納越好。”
鈞山真人啞口無言。
“在座諸位,都是‘小謝施主’信任的人。”
妙真持握金杖,輕輕震地一下,沉聲說道:“貧僧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如今梵音寺的境況相當糟糕,陳翀和納蘭玄策聯手,在這十年來步步為營,要不了多久,這兩撥人馬便會正式開展‘滅佛’。”
“滅佛?”
鈞山真人神色一震。
“這是禪師的預言……”
妙真低眉道:“也是我提前蘇醒的緣故。如果沒有意外,我本該和你一樣,等大世浪潮跡象出現,再從轉世者體內複蘇。”
鈞山真人困惑道:“陳翀到底什麼來曆?”
“陳翀,現如今大離王朝萬人之上的上柱國。”
妙真平靜道:“他手中握著沅州,婺州,虞州,崇州四州的兵權。倘若有一天與褚國開戰,那麼一定是陳翀麾下鐵騎首當其衝,這家夥修行歲月不算太長,但武道境界卻是極高……”
“極高?”鈞山對這兩個字深表懷疑。
“知道你出生晚。”
妙真幽幽道:“陳翀在離國的地位,頗有些像是大褚的武謫仙。”
“武謫仙……”
鈞山心底有數了,他沉聲喃喃:“這武道境界的確不俗。”
“不過陳翀比武謫仙天資更高。”
妙真道:“這家夥如今隻是陰神境,卻被稱為‘離國武神’,他揚言一旦踏破陰神,便要將武謫仙踩在腳下。”
“這麼狂?”
鈞山忍不住挑眉:“這小子怎麼跟謝玄衣一個樣?”
“???”
謝玄衣滿臉黑線,卻不好開口。
他默默蹲在篝火前取暖。
“陳翀和謝玄衣不是一路人……”
妙真似笑非笑,瞥了眼身旁黑衣少年,道:“這家夥隻在乎結果,不在乎過程。若乾年前,陳翀尚未掌握大權,一直躲在暗處韜光養晦,當年謝玄衣風頭最盛的時刻,他可是沒展現丁點鋒芒。”
謝玄衣輕聲咳嗽了一下,恰到好處接過話題:“最重要的是,陳翀比謝玄衣大了一輩……他和你那位不太聰明的弟子曆塵差不多輩分。”
“哦,竟是這般?”
鈞山挑了挑眉。
道袍稚童弄明白了大概,仍然有些不可思議:“一個陳翀,不過是陰神境,就能把佛門鬨得雞犬不寧?”
“為什麼不能?”
妙真沒好氣回嗆:“當年陰神境的謝玄衣,不是也讓道門顏麵儘失麼?”
“那能一樣麼?”
鈞山猛的一下站起身子,他瞪大雙眼,勢必要爭一口氣:“陰神之間,亦有差距。陳翀能和謝玄衣相比麼?你知道北海一戰,有多少陰神參戰,才殺了這小子麼?”
“不太清楚。”
妙真淡然回應,同時傳音問道:“當年北海一戰,你殺了多少陰神?”
“……兩位,差不多得了。”
聽到這,謝玄衣頭疼起身打斷。
怕是再吵下去,自己的身份老底就要被揭開了。
“言歸正傳。”
妙真給了謝玄衣這個麵子,他將話題轉回正軌,緩緩說道:“梵音寺之所以急著來大褚皇城……便是為了迎接第二位轉世者。僅僅憑借我一個人,已經無力支撐佛門的大局。”
鈞山也緩緩坐了回去。
他有些傷感地說道:“所以……禪師真的老了啊……”
“……”
妙真沉默了下來,默認了鈞山所說的話,乃是事實。
說一千,道一萬。
禪師老了。
這才是佛門被納蘭玄策和陳翀打壓至此的真正原因。
“怪不得我會醒來。”
鈞山撐著下巴,看著燃燒的篝火,他想起了當年的道門。
當年常常馭劍帶著自己下山遊曆的大師兄,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麵了……即便這次轉世成功……大師兄也沒有出關相見……
至於二師兄。
歲月蹉跎。
他印象中的二師兄,已和如今坐鎮後山,執掌道門的崇龕大真人,不太一樣了。
印象中。
同在道門修行的那段歲月。
二師兄每次出山,都會給自己帶回香甜軟糯的糕點,各式各樣的玩具……
而如今,二師兄坐在天頂之上,站得那麼近,隔得那麼遠。
抬頭看去,就好像隔了一層雲霧。
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我看道門也是快要迎來衰敗了。”
妙真毫不客氣地開口諷刺:“除了唐鳳書,道門沒什麼中興之才。聽說唯一的可塑苗子,還被崇龕壓在了後山之中。”
唐鳳書被道門鎮壓的消息,尚未證實。
但已有了猜測。
“……”
鈞山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辯駁。
這是事實,沒什麼可辯駁的……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知道道門發生了什麼。
“大穗劍宮還算不錯。”
妙真緩緩轉頭,望向謝玄衣,微笑說道:“走了一位姓謝的,又來了一位姓謝的。再加上忘憂島的小家夥,我看蓮花峰氣運綿長,浪潮滾滾不斷,未來的天下第一宗,應當跑不了了。”
“天下第一宗?虛名而已。”
謝玄衣搖了搖頭,眾生相下的神色也有些傷感。
禪師老去,逍遙子閉關。
自己的師尊……又何嘗不是一樣?
歲月無情。
再是天才,都要折在這條長河之中。
玄水洞天的曆代先賢,誰能逃過這一劫?
如果有可能。
他希望這一切慢一些,再慢一些。